1943年,秋天,那时的戏曲,还是不温不热,至少在张道之看来,就是如此,他是一个书生,每天的任务就是去学堂上学,背上小肩包,跨上自行车,踏上上学的路途,上完学后,张道之也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上完学,就去当个先生,应该也差不多吧。

    那时的祖国发生了很多大事,张道之早已记不清,但是他只记得,自己在读书的路上,遇见了一名女子,她穿的衣服,早已经记不清了,只能用昨天先生的一个词来形容,闭月羞花。那名女子的笑容很甜,让人感觉到像是春天到来,在寒冷的秋季,张道之的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男子戴着围巾,双手扶着自行车。

    女子手上捧着书,微笑着。

    “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女子问道,张道之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没有东西。”张道之连忙否决,女子在这时,却是走近了他,那双大眼睛看着张道之,不断地眨,张道之有些害羞,就推后了几步,然后怯弱的问道:“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有人说过你长得很俊俏吗?很好看吗?还有眼睛特别有神!”女子激动地叫道,张道之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有人说过啦,怎么了吗?”

    “你喜欢唱戏吗?”

    “唱戏?”张道之摇头,知道戏曲这个名字,但是对这个行业,完全不了解,女子发出了像风铃一样的笑声,一步一步的离开张道之的视线,身后的长发飘逸,突然的回头一笑。

    “如果你以后对戏曲有兴趣的话,就可以去这里最近的戏台找我,我叫林玉清。”张道之抬头看着林玉清远去的地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张道之笑了。

    “林玉清吗?”张道之从那时开始,第一次在课堂上走神,被先生罚站,张道之却没有觉得难过,而是,满心的高兴,回家的路上,自己特意去了这里唯一的戏台,正好在表演,张道之挤着,都是烟味,还有嗑瓜子的声音,但是张道之还是挤进去了,看见了表演。

    表演的戏剧是:孔雀东南飞。

    “好啊,不孝子!我苦了一辈子,你就这么报答我?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那是焦母,正在暴跳如雷,自己的儿子即将离她而去,情感被表达的淋漓尽致,仿佛真人走出。

    “我也想乌鸦反哺养母亲,羊羔跪乳尽孝心。可是你凶神恶煞病膏肓,刁钻泼辣扎了根。你不该看轻兰芝出身低,偏是寒门席上珍。你不该欺侮兰芝无礼仪,偏是典范红云鬓。你不该驱逐兰芝无生育,或许尚未到时辰!平时我在衙门里,每月一次算不准。你把兰芝尽摧残,女子过劳不怀孕!孤行一意定头虎,你说这是谁作孽?!”这是焦仲卿,为了自己的爱情,决心反抗。

    没有亲临现场的人,无法感受到焦仲卿的悲痛欲绝。张道之看着,被震撼到了,随后众人鼓掌,张道之也跟着鼓掌,林玉清就从后台走来,抓着张道之的手。

    “怎么样,有意思吧。”张道之点头。

    “来吗?”林玉清问道,张道之想了想,再点头。

    随后,张道之便每天来此,独自勤学苦练,有时候林玉清也会指导,二人几乎每天都会有欢声笑语。

    “戏曲的角色有:生旦净丑,和生旦净末丑两种说法,旦是女主角,生与净为男主角,重复一遍。”

    张道之在看着说话的林玉清,林玉清小怒道。

    “重复一遍!”

    “重复一遍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

    “哦,戏曲的角色有:生旦净.......”张道之摸着脑袋,后面的着实忘了,其实也就是不记得了,或者说,压根没听。

    “你怎么这么不认真。你刚才在看什么?”林玉清质问道,和张道之靠的很近。

    “我,一直在看你。”张道之深情地说道,林玉清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两指摩擦,脸颊微微变红,转身小跑而走。

    “长得俊俏,也是一个流氓!不理你了。”

    “诶,玉清,你去哪啊,喂!”张道之摸不着头脑,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嘛?”

    “你是我师傅,我不跟你,我跟谁?”

    “跟吧跟吧,反正你也跟不了多久。”

    “如果可以,我希望跟一辈子。”

    “油嘴滑舌,不理你了。”

    “每次都这么说。”

    “你说什么?”

    “没有。”

    ...........几年过去了,张道之凭借着其俊俏的脸庞,扎实的功底,慢慢的红了,被人称为张大红人,当时他也发现了一些怪事,有一名女子,无论刮风下雨,万里无云,这名女子总会出现在自己的专场,默默地看着自己,似乎她不是来看戏的,而是来看自己的,张道之很好奇,一次在表演结束后,找到了这名女子。

    女子身穿红色旗袍,手上拿着一根长烟杆,熟练的动作,可以看出女子的烟瘾不小,穿的红色旗袍,用料讲究,做工精细,包裹的身材凹凸有致,尽显成熟女人的妩媚娇俏,张道之眼前一亮,作为戏子,最重要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感情,很巧,张道之对此一直是一知半解。

    二人交谈,其实女子也是第一次看见张道之的俊俏面庞,颇为惊讶,女子的一颦一笑都颇具风情,张道之对此简直就是流连忘返,陶醉其中,简直就像是跌入了桃花源,不愿离开。

    女子的名字张道之一直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叫,湘夫人。

    “你身上的香水味是谁的!”林玉清质问道,张道之急了,自己闻了闻,撒谎道:“唱戏的时候沾到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林玉清大怒,掀起了桌子。

    “不是大事?这后台的人每一个都不会喷香水,这么浓的味道,你们一定站得很近!说,是谁!”

    “是湘夫人,我和她谈了几句。”

    “湘夫人,就是那个死狐狸精!”

    “她不是狐狸精!她是我的朋友!”张道之突然发火,一掌拍去,啪的一声,林玉清捂着自己的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道之,张道之也是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对不起......”

    “张道之你居然敢打我!这婚我不结了!谁爱嫁你,你去娶!”

    张道之抱住林玉清,不断忏悔。“我错了,我错了,就算不为了我们着想,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消消气,都是我的错!”

    “那你以后不能再见她!”

    “保证不见!”

    “当真!”

    “自然,当真!”张道之发誓。

    “哈哈哈,那时的我,完全就是在撒谎,你们不是年轻人有一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吗?说的,就是我吧。”

    张道之收到一封信,被约到了一间咖啡馆见面,是湘夫人,说是多日未见,甚是想念。张道之做好伪装,偷偷前去。

    “湘夫人找我何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张大红人。”湘夫人吸了口烟,吞云吐雾,吐到了张道之的脸上,张道之挥手将烟雾散去,问道:“那你找我干什么。”

    “你觉得我是狐狸精吗?”

    “不是!”张道之瞬间脱口而出,湘夫人不再抽烟,而是惊讶的看着张道之,这张俊俏的脸庞,此刻说的话,像是一束光照亮了湘夫人的内心。

    “没有骗我吗?”

    “为何骗你?”

    “为何觉得我不是狐狸精?”

    “为何要觉得你是?”湘夫人哑然,不断点头,腰肢伸展,不断吟笑,似疯狂,似解脱,手中烟杆被握的紧紧的,突然一脸深情的看着张道之。“可愿与我一起私奔,领略天下美景。”

    “这,恐怕不可,我,快要结婚了。”

    “哦,”湘夫人的丹凤眼在此刻黯淡无光,眼中没有一丝色彩,瞬间仿佛对世界绝望了,“是这样吗?也对,你这样的人,肯定会有归宿的,怎么会喜欢上自己这个,残枝败柳。”

    湘夫人直接起身出门,,张道之没有拦住,好像自己的心里少了什么,但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缺失的是什么。

    曾经的画面,再次呈现:

    “张道之,你喝醉了。”湘夫人说道。

    “我没醉,我还能唱戏,不信你听,将军啊!.......”湘夫人笑了,扶着张道之,走在大街上,一轮明月照下。

    “月亮真美啊!”湘夫人感慨道,喝醉的张道之抬头,直接摆手。“漂亮个什么,没有你漂亮。”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张道之醉的不轻,不断摇晃。

    “你骗人,没人会真心喜欢我,都说我是狐狸精,女烟鬼。”张道之抬头看着湘夫人,一把夺过湘夫人的烟杆,抬头猛吸,吞云吐雾之后,就是一番咳嗽不止,湘夫人都笑了。“张道之,你这是干什么?”

    “不要怕,他们说你狐狸精,但我不会这么觉得,他们说你是烟鬼,我就变成烟鬼!我也吸烟,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不关你是狐狸精还是烟鬼,就算真的是,也还是喜欢你!”张道之说道,湘夫人一脸惊讶的看着张道之,停住脚步,梨花带泪,看着张道之步履蹒跚地走远。

    那一副场景,恐怕至今难忘,一个不会吸烟的男子,在月光下不断地抽着烟杆子,抽完之后还不断咳嗽,但是还在坚持着,女子站在男子后面,用着手帕擦着眼泪,最后止不住了,就以手掩面,梨花带泪。

    凄惨,当真是凄惨。

    “你是烟鬼,我就变成烟鬼,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湘夫人倒在街头,看着从咖啡馆出来的张道之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再一次点燃烟杆,抽了起来。那一晚的事只有她知道,他却不记得了,明明口口声声的说过喜欢自己,他却忘了,自己,也就不要在打扰他的生活了。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张道之。”

    张道之前去了其余地方演出,两个月才回到了故乡,却是被人告知林玉清重病,他连忙赶了回去,却是只剩下了毫无生机的林玉清,躺在床上,身子冷冰冰的。

    人们说,是湘夫人的情人,一位军阀来捣乱,不仅拆了戏台,还对林玉清拳打脚踢,这才踢出了毛病!

    “玉清,玉清!没事的,我带你去国外治啊,我们马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那个玉清,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再陪我,唱一场戏。孔雀东南飞,你为焦仲卿,我为刘兰芝。”

    二人再登戏台,就算是巨大的病痛,也无法阻挡林玉清的光彩,张道之看着在戏台上,散发光彩的刘兰芝,自己也似乎提升到了一个更深的境界。但是,还是病痛更胜一筹,林玉清倒在了张道之的怀里,无声哭泣,死死的抓着张道之的袖子。

    “道之,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你死啊!”

    “来世,我们也如这焦仲卿,刘兰芝一样,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好?”

    “我,来世,我必会。”

    “那就好。”林玉清说完这最后一句,便松开了死死抓紧张道之袖子的手,失去生机,张道之流出眼泪,就连妆都花了,将林玉清轻轻地平躺在地上,张道之不再哭泣。

    “来,再看我唱戏。”

    我本戏子,戏如人生,叹奈何,戏子多秋,可怜情深却旧,满座衣冠老朽,张口欲唱声却哑,还望与卿再聚首。

    张道之土葬了林玉清,默默的跪在了林玉清的墓前,看着美人往日容颜,却如今天人两隔,真是世事难料,物是人非,本想着将自己的戏服烧给林玉清,却是没忍住,因为这个是林玉清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张道之穿上戏服,又在这墓前,为林玉清唱起了戏,正是孔雀东南飞,那时的人都说,张道之的孔雀东南飞,简直就是传神至极!

    不久后,张道之也受到了消息,湘夫人暴毙于一个小镇中,似乎是被抛尸在那里的,原因似乎是因为有人告密,说她与情郎私会,被那位军阀枪毙抛尸,下场极惨,张道之自然知道,那所谓的情郎,指的就是自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至于那些张道之酒后吐言之事,也是从湘夫人的书信里所得知的。

    “我这一辈子,没见过第二个这么一个男人,世人皆说我是狐狸精,他不管,世人皆说我是女烟鬼,他亦是不管,在月光下给我一个人唱戏,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戏,那个时刻,那个男人属于我,他说要和我一起成为烟鬼,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我也愿意和他私奔,浪迹天涯,但是可惜,他已有佳人,我这个残枝败柳,还是不要去摧毁他的幸福了。”这封书信下,还有着泪渍,张道之闭眼摇头,眼睛通红。

    “何苦呢?我不值得啊!”

    张道之此生,爱过两个女子:林玉清,湘夫人,这二女也是很喜欢他,张道之回想时,也常常后悔。

    “我若是带着玉清去演出,她就不会得病,我若是答应了湘夫人私奔,她便不会被人抛尸荒野,千般万般,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只要答应了一个,也不至于如此,我一生最爱的两个女人,全部离我而去啊!是我在感情上,不够坚定啊!”

    “如果我们彼此,未曾相遇.........”

    我听完了张道之的故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早已是流下了眼泪,房屋无比安静,只听得见火炉里柴火燃烧的声音,随之,张道之笑了笑,似乎是看开了什么,起身走去后屋,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便是身穿戏服。

    “小伙子,也否愿意看我这一把老骨头唱一出戏?”

    “愿意。”

    “好!接下来,孔雀东南飞。”

    张道之的功底不减当年,我可以打赌,这是我见过唱得最好的一出戏,没有一出戏可以比得上这一出孔雀东南飞,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自己置身于戏台之下,张道之停顿,看着周围,很空荡,但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二人。

    一位女子,亭亭玉立,如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乖巧地坐在位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张道之,一脸痴情。

    一位女子,身穿红色旗袍,包裹的身材凹凸有致,尽显成熟女人的妩媚娇俏,手上有着一根长烟杆,无时无刻都在吞云吐雾,时不时地伸展自己的柳腰,亦是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张道之,无比深情!

    “好好好,好啊!看,好好看!”张道之接着表演起来,活灵活现。

    我落泪了。

    “可能是老了,出现幻觉了,但我一直觉得,你们还在。”

    “玉清,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丈夫啊!”

    “湘夫人,还记得我吗?当年那个俊俏的少年,再给你唱一出戏!”

    虚空之中,似乎传来了跨越空间与时间的回应。

    “记得!”

    突然这时,几声脆响,那是烟花升空了,在空中绽放出了五颜六色的色彩,又像是两个女子。光芒照进窗户,照在了张道之的脸上,我看见。

    张道之笑了,也落泪了!

    我本戏子,戏如人生,叹奈何,戏子多秋,可怜情深却旧,满座衣冠老朽,张口欲唱声却哑,还望与卿再聚首。我似乎又听见了这句话,轻声说道。

    “如果我们彼此,未曾相遇.....”

    一座残楼,破旧戏台,两套戏服,一根烟杆,悲惨故事,在这里完结。

    戏子多秋,多秋,亦多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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