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营地,傍晚,晚霞把屋棚照得红彤彤的,如同被火烤过一般。

    “萧炎!慧仁长老说今晚没饭吃!没粮食了!粮食都要去救人!”

    小月儿摸着小肚子探个小脑袋进来说道。

    “混蛋长老!我去说他!再苦不能苦孩子呀……”萧炎摇了摇头,刚想站起来,却发现眼前一黑,差点晕倒了。

    他也已经是三天没吃饭了,最近的一顿也是吃了些米糠而已。

    “萧炎,萧炎,没事……我还有娘亲留下来的饼干……咋们分着吃!小月儿知道的,大家都没东西吃……所以……”

    小月儿懂事的拉了一下萧炎的衣角,递过去一个饼干说道。

    “我不饿,你吃吧,小孩子要多吃点长身体呢。”萧炎笑着摇头,然后便坐下来继续练字了。

    “你真的不吃吗?好吧……可是小月儿真的很饿……”小月儿低头认真地看着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低头咬了一口饼干,疑惑地问道:“萧炎,你在写什么呢?”

    “哈……这个嘛……小月儿乖……我来教你念诗……”萧炎把小月儿抱在怀里,指着白纸上的字说道:“跟我念,春……种……一……粒……粟……”

    “春……种……一……接下去怎么念?”

    “一粒粟……”

    “哦……一粒树……”

    “粟!”

    “树!”

    “……”

    …………………………………………………………………………………………………………………………………………………………………………

    昏暗的油灯下,微风轻轻拂过。

    少年偶尔弯腰说些不着调的话,小女孩则总是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问为什么。

    ……

    渐渐进入八月天,夏蝉的叫声也变少了许多……

    快到秋天了吧……

    “萧炎……其实我以前也有一个哥哥……不过他的头发比萧炎的多……”小月儿抬起头看着萧炎的下巴说道。

    “……”萧炎。

    “哥哥,他很疼我……小月儿做错事了……爹爹就骂我……哥哥就站出来帮我……”

    “嗯……”萧炎点头没有说话。

    “爹爹说,我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小月儿的声音很小,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越说语速就变得越慢:“可是上一年,也闹饥荒……死了很多人……那时候哥哥也喜欢像萧炎这样抱着我……教我念诗……可是……”

    萧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摸着小月儿的头。

    “上一年我爹爹很有钱,可是粮食越来越贵,还好爹爹卖田卖地至少能吃饱饭……不过我哥不服气……你知道吗?哥哥他说越厉害的人,责任就越大……于是,找那些卖粮食的人理论……”小月儿声音有些颤抖,继续说道:“结果就没有再回来了,第二天,爹爹和娘亲都哭了……说哥哥去了另一个好地方……那个地方不会饿肚子呢……真好……萧炎你喜欢那样的地方吗?”

    “好了,别说了……小屁孩怎么这么啰嗦……像个老太婆……”萧炎伸出手帮小月儿擦了擦眼泪。

    “可是,萧炎,我知道……我哥死了……那天夜里其实我没睡……哥哥没讲故事哄我睡觉,我睡不着……我亲眼看着爹爹和娘亲把哥哥抬回来的……哥哥一身都是血……他们还挖了个坑把哥哥埋了……”

    小月儿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可是我好想我哥哥……还有爹爹娘亲他们……他们也去了另一个好地方吧?”

    萧炎揉了揉小月儿的小脑袋,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嘴,仿佛在忍着眼泪,应了一声:“嗯。”

    “萧炎,你很像我哥哥……”

    “好,以后讲故事给你听……”

    “嗯。”

    “来,还念诗吗?”

    “念!”

    “秋……收……万……颗……子……”

    “……”

    ……

    念诗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会儿后……

    “萧炎,我会念了……我念给你听……”小月儿神气的站在桌子上,拿着萧炎写好的那页纸。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小月儿偏着小脑袋问道:“怎么样?小月儿聪明吧?萧炎,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抄的!”萧炎想都没想就说道。

    “那这诗是什么意思呀?”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就是说,春天播种下一粒种子,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获很多的粮食。”萧炎解释道。

    “哇……这是在说爹爹吗?我爹爹以前也是种很多很多地……然后等粮食长熟了小月儿也有帮忙呢……”

    “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两句是说,天下没有一块不被耕作的田,可仍然有种田的农夫被饿……嗯……所以勤奋的农夫们安居乐业……”

    “哈哈……太好了……萧炎写了一首好诗呢……”

    “是呢!真是好诗!应景……”萧炎叹了口气说道。

    “萧炎,你不开心吗?”

    “没有……好了……小月儿……你该去睡觉了……”萧炎一把抱着小月儿说道。

    “不过我肚子有点疼,可能是饼干吃多了……我还不想睡!我还想听萧炎讲故事……”小月儿摇了摇头。

    “好吧……”萧炎点了点头说道。

    “好呀……萧炎你要讲什么故事?晏子的故事?还是小白蛇?”小月儿兴奋地拍着手掌说道。

    “嗯……这些我都不会呢……”萧炎沉思了一小会,接着说道:“我给你讲白雪公主。”

    “这是什么故事,我没听过呀……太好了……”

    “从前……有一个很美丽的公主……”

    夜渐渐深,微风吹拂。

    随着,小女孩的呼吸声慢慢加重。

    小和尚的声音也慢慢变微弱,待到小女孩睡着了,他才叹了一口气,走到桌子前,开始写着某些东西。

    营地的草微微摆动,城里城外偶尔会传来痛苦的痛哭声。

    大概是又有哪个农夫饿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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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微光透过窗户,照射着小和尚的光头上。

    小和尚估计是昨晚写东西写得太累,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陈舒婉很早就过来了,伸出手想拍醒萧炎,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还是有些不忍心呢……

    “咦……”

    却在这时,陈舒婉瞥见桌面上一张写满字的白纸,忽然惊诧道。

    这写得是什么?

    陈舒婉走了过去,慢慢拿起那张纸,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字太丑……很难辨认呢……

    “嗯……春种一粒粟?这是诗吗?”陈舒婉皱眉,疑惑地看了看萧炎。

    不过那家伙这在流口水。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陈舒婉一口气把诗念完,不由得眉头皱起,偏过头又看了看萧炎,口里喃喃道:“哼,小淫贼……还有点本事呢……不过……这诗……唉……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真是……”

    陈舒婉缓缓把纸放下,走到萧炎的旁边,呆呆的看着他的侧面,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真好看……”

    陈舒婉摇了摇头,便往房间内走去:“小月儿!太阳晒屁股了!不要睡懒觉了知道吗?”

    ……

    小和尚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继续睡。

    “啊……”

    营地里传出尖叫声,这是陈舒婉的声音。

    “小淫贼!小淫贼!你快起来!”

    陈舒婉脸色煞白,眼泪吧啦吧啦地往下掉,双手不停地推搡着萧炎。

    “怎么了?”

    “快!你快进去看看……”陈舒婉指着屋内,大声喊道。

    “什么嘛……”萧炎只好擦了擦口水,很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陈舒婉推着萧炎,往屋里走了进去。

    “……”

    ……

    也在这时,天忽然暗了下来,下了很大的雨。

    雨声沥沥淅淅,掩盖了某些痛哭声……

    农夫的哭声……

    萧炎的哭声……

    还有……大雨声……

    ………………

    晨曦的光芒透过窗纱,落入厢房的地毯上,秦萱萱已经整好衣装,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施粥。

    只是又想起了上次萧炎说过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把他们当做人。”

    这是多悲凉的话……

    粮仓的米越来越少了,再过一天粮仓就空了。

    也许萧炎是对的。

    然而……他们终究是人啊,天天吃米糠,很快就撑不下去的了。

    总要给他们一条活路啊。

    难民们拥挤地冲在施粥棚的前面,只为了分到一碗淡若清水的米粥。

    隔壁米糠摊,只看到萧炎面无表情地把米糠分发给难民,身边却没看到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而是陈不群与陈舒婉过来帮忙。

    粮食很快就分发完了,包括那些难闻的米糠。

    “除了米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秦萱萱叫住了准备推车离去的萧炎。

    “有……”萧炎声音中没了往日那种色调,略显得有点灰暗。

    “真的?”秦萱萱有点惊喜,往前跑了几步追了上去。

    “有米糠吃就不错了……”萧炎终于完整说完了一句话。

    “萧炎!他们……他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他们会死的……”

    秦萱萱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萧炎说道。

    “你烦不烦啊?!关你屁事!我乐意分米糠,他们乐意吃!”

    萧炎突然转过身,狠狠地看了一眼亲萱萱说道。

    “可……那是人命!”

    秦萱萱丝毫不让步,不过她发现这个小和尚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过细看之下,又感觉除了脸色差了一些之外,又没有别的不一样。

    “我就是在救他们的命!你有本事你继续派你的粥!后日你们就没有粮了吧?”萧炎抬起手指了指周围的灾民,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怎么办?他们一样都得死!”

    “你……”秦萱萱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他们的命!如果他们自己都不自救!谁都救不了!”

    萧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指再指着这些抢米糠的灾民吼道。

    这使得不少灾民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继续排队抢米糠了。

    “呵……你看看他们……”萧炎嘴里轻笑着,可是眼泪突然地流了下来。

    “你……怎么了?”秦萱萱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还是一个大男人……干嘛呢?

    萧炎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转身便大步离开了。

    望着萧炎消失的背影,秦萱萱一脸不解。

    只剩下陈不群与陈舒婉在原地收拾摊子剩下的东西。

    “他这是做什么?”秦萱萱不解地向陈家兄妹问道。

    这时,她才发现这两人也与萧炎一样,无精打采的。

    “你知道小月儿是谁吗?”陈不群把大锅刷了几下,然后偏过头问道。

    “我,我知道呀,对了,那个乖巧的小女孩呢?今天没过来吗?”秦萱萱四周看了看。

    “别找了。”陈不群摇了摇头说道。

    “她去哪了?”

    “她死了。”

    陈舒婉说得很平静,可是没人察觉到她的手在抖。

    “你说什么?”秦萱萱瞪着大眼睛问道。

    “你听过……观音土吗?”陈舒婉说了一句,勺子放下,重新上了一大桶米糠,招呼着灾民要排队。

    “那是什么东西?”秦萱萱问道。

    “呐,你看看这个饼干。”陈舒婉从怀里抛出一个形状很丑的饼干。

    “嗯,虽然难看了一点,可是应该可以充饥?”秦萱萱咬了一口,脸色一变说道:“这是泥土……”

    “这是一种很细柔的沙土,每次饥荒之时,有些难民会用这种土做成饼干,吃下去。观音土,寓意就是观音送给他们的粮食。”陈舒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粮食都拿来给灾民了,小月儿只有这个饼干能吃!”

    “这……”

    “然而,观音并没有怜悯世人……吃下观音土,肚子就会一直涨下去……直到死……你懂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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