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旨意很快下达了,日子定在九月初六,因为是以军司马冯迁之女的身份出嫁,泠儿便要出宫入府,去冯府小住一段时日,自冯府出阁。临走时,泠儿与我惜别,还满怀信心道:“姐姐,总有一日,我们都会自由的。”

    宇文邕肯放泠儿走,一方面是因为宇文护,他要继续扮演那个万事都听从宇文护,没有主见的帝王形象;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已得到了泠儿手中细作名单,包括调动这些人手的新一任统领人,泠儿都已交代了。掌握了宇文护安插在宫内的这些细作的情况,宇文邕自然放心让泠儿离去了。

    今早一出房门就看到门口插着一截半折的柳枝,我心里明白这是宇文护与我约定见面的暗号,我暗中通禀了宇文邕后,便出宫赶往冢宰府。

    到了冢宰府,出乎意料,宇文护竟是给我请了个大夫,那个大夫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一把脉便探出了我身体里的毒,“姑娘所中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相思无解’。此毒由雷公藤、夹竹桃、乌头、雪上一枝蒿、情花等多种少量奇毒提炼而成,十分难解,只有制毒之人知道解法,但当年制出此毒之人早已故去,想要解此毒可不易啊。”

    大夫虽然叹息但仍担保道:“可这世上还没有我解不了的毒。大冢宰给我一些时日,我定要把这解毒之法研制出来。”

    “为今之计便是开一些药方延缓一下姑娘体内的毒xi

    g,我再寻究解毒之法。大冢宰放心,我一定治好这位姑娘体内的毒。”

    那位大夫留下一张药方后离去,宇文护笑着安慰道:“自古名医多出自民间,解毒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还得慢慢来。他既说会治好你的病,便一定能治好,你也不要太过忧虑了。”

    我不知他话里的真假,只暂时应付道:“青蔷明白。”

    “你待在陛下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你觉得他如何?”宇文护微微一转手中的翠玉扳指,面色神秘莫测。

    我思索片刻,镇定自若道:“陛下痴迷象棋和乐器,不擅政事,万事都依赖大冢宰,对大冢宰也很恭敬,看上去,是一位胸无大志,懦弱的君主。但也有可能只是表面的,他对你可能是又敬又怕,毕竟他前两位兄长的下场他都看到了。如果不想再重蹈覆辙,他只能依从你,当一个清闲的君主,往后还能安享晚年。”

    宇文护深沉的眉眼闪过一丝笑意,“说的在理,没有袒护,也没有偏见。陛下如今看来对寡人确实十分厚待,可寡人这颗心总是放不下啊。”

    “青蔷能不能帮寡人做一件事?”

    我抬头问,“大冢宰要青蔷做什么?”

    “你去探一下陛下跟流雪坊的玉公子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们每次会面都是单独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最好能够探到他们会面时在做什么,谈什么,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起疑了?宇文护的话在我心上惊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但我还是冷静地问道:“陛下每回出宫去的地方那么多,会见的人也很多,大冢宰为何偏偏怀疑流雪坊的玉公子呢?”

    宇文护的眸色暗若阴云,“因为唯独他们是单独会面,无人知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谈了什么。不弄清楚这些,寡人的心里总是不安。”

    “既然大冢宰不放心,那青蔷就设法查探一番,一定给大冢宰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在承诺的同时也在心里暗下决定,等回去时一定告诫宇文邕和独孤伽罗小心行事。

    ——

    出了冢宰府,想起自己已有半月没能见着莫子忧了,心里十分惆怅,打定主意要趁此机会去见他。我快步地穿过人头攒动的长安街巷,只想快点见到莫子忧。

    “青蔷!”一声熟悉的呼唤声让我停止了脚步。

    天光云影下,人来人往的青石街上,莫子忧一身湖色衣袂,背上一柄长剑,肃肃而立,清隽如竹,如月般清透的眸子含笑地望着我。

    我呆呆看着他,疑是在梦中,直到他奔向我,将我抱住,在我耳边低喃道:“总算见着你了。”

    略带粗茧的手紧紧搂着我的腰,感受到他和煦如阳的怀抱,我才敢相信这是真的,喜不自禁的同时也有些扭捏地去推他。

    莫子忧面带微笑,犹自不觉地问我,“怎么了?”

    我望了望人群中纷投来的一些好奇的目光,低下头,微羞道:“那么多人呢。”

    莫子忧看到了止步围观的人群,面上也好些不好意思,忙拉起我的手就走,“走,咱们回去。”

    我见他一身风尘仆仆,便问,“你是从哪回来的?”

    他拉着我的手,清透的眸子透出了些赧然,“这些日子你不来,我一个人在竹屋,满屋子都是你来过的痕迹,一闭眼全都是你,什么事都做不了,便打定主意,出去接一桩江湖上的买卖。事情做成我就回来,刚回来就遇见你。可见你我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逃也逃不掉。”

    听他这般毫不避忌地道出对我的思念,我的心内一暖,像清晨含了口热乎的桂花茶,甘甜醉人,余味无常。

    我回握他的手,感受他手心的脉动和温度,心中盈满了快乐。

    莫子忧一回来便要考验我的剑法,这阵子我日日拿着一根竹竿当剑使,夜里一个人偷偷的在院子里练剑,已经把招式练熟,只是不得要领。莫子忧指出我的不足,对我进行矫正训练,有了他的指点,我的剑法进步了不少。莫子忧训练了我许久,直到我累得几乎趴倒才肯停下。

    莫子忧很是好心地伸出腿来让我靠上去,我一身疲累地躺在他腿上,对着青空浮云,轻轻地吐息。周围是一片繁茂的竹子,翡翠绿的竹叶随风飒飒,漾起瑟瑟的波纹,好像碧海翻波,带来沁透人心的凉意,驱散所有的疲累。偶有稀疏的竹叶落下,飘在我的身上,莫子忧便伸手将之拂去。

    莫子忧背靠着一株绿竹,低头问我,“渴么?”

    我点点头,莫子忧便拿起一旁的水袋,拔开塞口,放到我的唇边。我就着塞口贪婪地吸吮清凉的水,几乎要把整袋水喝光,才心满意足道:“好多了。”

    我闲适地躺着,忽的想起一事,惊道:“我把水都喝完了,那你怎么办?”

    莫子忧摇摇头,“我不渴。”

    看着莫子忧略发干的唇色,我有些心疼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叫我安心,我知道你是在迁就我。都是我不好,我该怎么弥补你呢?”

    “你若真想弥补我。”莫子忧笑着抚摸我的额头,“不如拿你的一辈子来弥补如何?”

    “一辈子?”我轻喃着,脑中闪过一些极力回避的画面,犹疑道,“你真的想要我的一辈子么,毕竟我……曾经是……那个人的妃子,你不介意么?”

    流光仿佛静止了,耳边是风打竹叶的潇潇声,我凝神屏气,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却见他轻轻一笑,好似暖风融雪,“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的。可这并不影响我要和你共度一生的心意。你经历了那么多,却还是凭着一股毅力捱过来了,这非但不影响我喜欢你,还只会叫我更敬佩你欣赏你,更珍惜你爱护你。青蔷,你清灵聪明,坚若磐石,值得这世上所有的男子倾心相待。”

    我不觉向他挨得更近,紧紧依偎着他,从他身上汲取坚定的力量,“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不求这世上的其他男子,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莫子忧抓着我的手,放到胸前,低声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谁都有过去,你有,我也有。你害怕我介意你的过去,我同样害怕你介意我的过去。青蔷,你介意我爱过旁的女子么?”

    想到他曾经那么爱那名叫书瑶的女子,对她念念不忘。我不禁扭过头,闷闷道:“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

    我将目光转向别处,“不介意。”

    顶上传来莫子忧的一声轻笑,“还说不介意呢,瞧这酸味,都快冒出瓶子了。不过我很高兴,你介意不正说明你在乎我么?”

    我的脸上一热,啐了他一口,“不知羞,哪有如此自作多情的人。”

    莫子忧不依不饶地笑道:“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在吃醋。我允许你吃醋,只许吃我一个人的醋。”

    我背过身,不理他,莫子忧轻轻将我扳过来,透彻的眸子里倒映出青竹翠影,异常认真道:“青蔷,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我只遗憾自己没能早点遇见你,不过还好,相逢未晚,你还是来到我身边了。你听着,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往后也只有你一个。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我的心落定了,一直以来内心的酸意和恐惧,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在他的话中冰雪消融。我定定看着他,与他十指缠绕,“我也是,幸好遇见了你。幸好,为时不晚。”

    莫子忧的眸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光彩,好似破晓的晨光。他轻抚着我额前的发丝,修长又略带茧子的手指擦过我的额头和发鬓,摩挲的触感,酥酥麻麻的很舒服,我感到十分惬意。

    “你练剑练了这么久,也该饿了,我回去烧菜给你吃怎么样?”莫子忧笑问道。

    我一声嗤笑,“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些日子,你的厨艺长进了没。”

    两人笑着起身,刚站起来,我便觉眼前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莫子忧扶住我,“青蔷,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许是日头下练剑太久了,有些累,缓缓就好了。”

    说罢刚要走,眼前突然一黑,便彻底倒下了。

    注释:

    ①标题出自唐代李白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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