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娘子”叫得我有些面红耳热,稍稍感动了片刻,忽然意识道:“当心菜,别焦了!”

    莫子忧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翻菜,我亦慌忙地舀起一点水往锅里加,好歹没把菜烧焦。我和莫子忧对望,回想起方才的手忙脚乱,好气又好笑,一时无言,却又忍俊不禁,扑哧的一下笑出声来。

    我自幼根骨不佳,师父说我不是学武的料子,也没怎么用心教我,加之师父每隔几月便要出山,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教我,我的武功至今只是稀疏平常。其他的事我都可以自学自悟,可唯独学武一事我没法自悟,少了师父的指导,我根本无法精进。

    如今身边有这么一个武功剑法如此高超之人,我怎肯白白浪费,莫子忧只和我过了几招便探出了我的底,对我道:“你的根基不稳,悟性也不高,短时间内是无法增进了,需得苦练个十年来载才能有所提升。”

    我大感失望,见我黯然的样子,莫子忧不忍心道:“但我可以教你几套安身保命的剑法,只要你用心学好,便能短时间内出奇制胜。即使你和对方实力差距较大,也能在短时内占上上风,趁机逃脱。”

    听说有如此剑法,我自是万分乐意。莫子忧教我的剑法以奇诡出名,出剑诡异,剑法奇特,用意在于怪招连出,叫对方一时摸不着头绪,无法抵御,短时间内可以出奇取胜。

    “武学讲究多实少虚,讲的是一个‘实’,所以我向来不主张以优美繁复、奇诡怪异的剑法取胜。因为这都只是表面的,华而不实,并不能长久,唯有实力取胜才是硬道理。但奇诡之术并非全无好处,对于实力较弱,却急需短时内打败实力高于你的人,奇诡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制胜效果。但青蔷你要记住,奇诡之术只能迷惑对方一时,并非长久之计。实力的差距并非奇诡之术可以弥补的,等对方反应过来时,这对他们便没有了效果,所以你与对方交手的时间不能太长,太长便会被他看出你的真正实力。你要看准时机逃脱,万不可恋战。”莫子忧这样嘱咐我。

    莫子忧是个好师父,没有因为顾及情分而故意给我放水,稍有不对他便毫不留情地给我指出,在手把手指点我剑法时亦是毫不留情地批评。我虽感委屈,却也佩服他的认真。

    练到西边落霞,我累得坐在门槛上。莫子忧在我身旁坐下,我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半开玩笑道:“你这般用心地教我,就不怕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一日超过你这个师父。”

    莫子忧十分自信道:“你就是再练上一百年,也无法超越我。这江湖上,能打败我的,还没几个。就算你真的超出我,我也不怕。”

    我斜头看他,水眸亮晶晶道:“真的不怕,不怕你没面子?”

    莫子忧点了点我的鼻子,笑若夕晕,“你超过我,我只会更有面子。男人对女人的保护,不是叫她躲在自己的身后,一旦离了自己,便柔弱无依,叫人欺负。而是让她能够保护自己,变得强大,能够独挡一方,不管何时,都不用怕,都能开开心心的。”

    我心中如暖阳照拂,挨得他更紧,真心道:“你真好。”

    莫子忧伸手将我环住,两个人倚靠着看西天的落日,淡金的夕光洋洋洒洒覆在我们的身上,积水的落晖下他低低道:“你明日还来么?”

    我带着淡淡的伤感道:“你知道的,我不能太频繁的出宫。”

    莫子忧闻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我搂得更紧。

    夕阳西下,人影相偎。

    ——

    泠儿果然不出几日便回到了贵妃身边当差,对外只称她是病愈归来。钟玉也被无罪释放,凶手尚未找到,窃画案和凶杀案就成了悬案一桩,不了了之。

    秋日的桂花终是开了,桂华园的一园桂花开得浅黄微白,满树繁枝碧叶,小小的花朵在绿蜡似的密叶里开得蓬勃灿烈,一簇连着一簇,像一串串的小银铃,幽香十里,悠长的香气传遍了整座宫城,闻香即醉。

    宇文邕偶尔路过桂华园,被桂花的香气所吸引,大为欣喜。宇文护建议召开宫宴,邀请后妃、亲王及文武廷臣前来观景赏花,君臣同乐。宇文邕正兴头上,一听此事,不假思索便采纳了宇文护的建议。

    赏花宴便在桂华园召开了,来席的有后妃王公、文武群臣,众人于花下宴饮,饮酒赏花,赋诗作乐。正一派和乐之时,忽有一人从食案上站了起来,众人不觉诧异,纷纷看过去。只见齐国公宇文宪笑望着座上的宇文邕和李贵妃,不慌不忙道:“方才见皇兄与贵妃嫂嫂言谈甚欢,情投意合。臣弟好生羡慕,故有感而发,臣弟想请求皇兄一事,还望皇兄能够答允。”

    宇文邕笑道:“你一向甚少求人,今日竟开口求朕,倒也奇了。说罢,到底是何事引得你这般费心?”

    “臣弟爱慕一人已久,臣弟请求陛下为我二人赐婚,以侧妃之位把她赐予我。”宇文宪郑重其事道。

    我心中惊疑不定,宇文邕把转着手中的卷草莲纹酒杯,盈盈笑道:“五弟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啊?”

    宇文宪转向李贵妃身边的泠儿,异常认真道:“叫臣弟心心念念的,便是贵妃身边的女官——冯泠儿。”

    话甫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唰”地望向泠儿,泠儿微低着头,面色不喜不悲,叫人看不透。

    宇文邕暂笑不语,随后才道:“贵妃身边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人,朕可不能夺人所爱。不若问问贵妃,愿不愿把冯泠儿许配给你?”

    李贵妃目色温婉如兰,语气却十分坚定道:“泠儿这孩子做事向来体贴周全,臣妾真是一刻也离不得她。若没了她,那是万万不成的。”

    宇文邕哈哈笑道:“贵妃不答允,朕也没法子啊!”

    “陛下。”左席首位站出一人,却是一身深紫宽袍的宇文护,深邃的眉宇间有低沉的笑意,“贵妃纵是再不舍,女孩子也总是要出嫁的,又能留到几时。贵妃既然怜爱冯小书女,不若早早替她找了个好人家,也不枉主仆情谊一场。难得齐国公与冯泠儿两情相悦,陛下何不成人之美呢?”

    “晋国公所言在理。”宇文邕未想到宇文护会站出来,先是一诧,面上仍带笑意,口中却迟疑道,“可冯泠儿毕竟出身寒微,赐予侧妃之位,恐怕不妥吧。”

    座下的宇文孝伯也随之应和道:“冯泠儿不过一介小小女官,如何能当得起侧妃之位?”

    宇文护笑若一旁幽深的树影,“怎么当不起,冯泠儿不是普通的女官。她是朝廷钦定的三品女官,才华能力远胜于那些官家小姐,深受贵妃器重。纵然家世上略有不足,也是可以弥补的。”

    宇文护说着把目光转向工部大夫兼军司马冯迁,道:“军司马不也姓冯?寡人见他与冯小书女倒是蛮投缘的,不若就认了冯泠儿作义女,入了冯家族谱。冯迁,你意下如何?”

    冯迁会意一笑,目光望着泠儿道:“冯小书女能力出众,样貌出挑,一见便觉好生亲切。如能入了冯家的族谱,也是我冯家之幸,下官自是愿意的。”

    宇文护向宇文邕笑道:“冯迁既已答允,待入了族谱,冯泠儿便是军司马之女,如何当不得这个侧妃,就连这个侧妃也是委屈了。陛下可还认为不妥?”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显然是早就筹划好的,宇文邕静默了片刻,只得朗朗笑道:“既然晋国公都如此说了,那朕就听晋国公的,成全了五弟的心愿。”

    “冯泠儿!”宇文邕含笑问道,“若要你认冯迁为义父,以冯家之女的身份嫁与齐国公,你可愿意?”

    泠儿从贵妃身旁走出来,面色恭谦,屈身道:“微臣愿意。”

    宇文邕一听,对宇文宪大笑,“果真是郎情妾意。五弟,等朕回去就下旨为你们赐婚!”

    宇文宪大喜,笑得比满树蓬蓬微白的桂花还耀目,“多谢皇兄。”

    一桩亲事就此敲定。

    宫宴散去后,夜色沉沉,我手提着红纱灯,和泠儿一起走在回文安殿的道上,凉夜的风吹得宫灯摇摇坠坠,我的心也如这宫灯一般摇动不安。“今日之事,你一早就知道了,对么?”

    泠儿的面色在宫灯的辉映下明暗不定,“我知道。”

    我心中乱极,又急又气道:“你知道,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还要答应这一桩婚事。齐国公府是那么好进的么,皇家的水深,一不小心你就……”

    泠儿停下步伐,目色如水道:“姐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个中缘由我一时半会也和你说不清楚。等回去后,我全部都讲与你听。”

    看泠儿冷静沉稳的样子,不像是一时意气做出的决定,于是,我点头道:“好,我等你的解释。”

    注释:

    ①标题出自魏晋陶渊明的《读山海经?其十》“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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