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散衙时间还早,康守贞便领了曹宏进了吏房,吏房里几个书办正在吹牛打屁.

    见到康守贞带着曹宏进了门,全都站了起来,笑着跟两人见礼。康守贞见都在,于是对着其中一人说道:“王财,这位李钰李公子想必你们都是认识的,唐司吏年纪大了,前几日刚说要回家养老。正好这几日我见李公子知书达理,人情练达,是个司吏的好苗子,今天就把他安排进你们吏房了,暂代司吏一职。可都听清了?”

    几个书办心里想:“刚来就做吏房司吏,这可是众吏之首啊,这李钰毛都还没长齐,康守贞巴结上官可真够下本钱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几个书办连忙七嘴八舌说道:“啊呀,那日就觉得李公子,哦不,李司吏精明能干,这司吏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我看李公子做了最合适。”

    康守贞见众人反应,很满意的摸了摸胡子,正准备跟曹宏说几句,这时候突然听那李财说道:“康大人,李公子纵然聪明能干,但是资历尚浅,是不是先从书办做起,日后再做提拔呢?”

    众书办见那李财顶了康显贞,全都窃窃私语起来:“李财也真是倒霉,熬了这二十年,终于把唐司吏熬走了,正以为要坐上司吏的位置,谁知道上头又派一个来,老李想哭的心都有了。”

    “听说都已经摆过酒啦!谁知道这板上钉钉的司吏就这么飞了。”另一个书办小声道。

    听到众人在身后窃窃私语,李财的脸色都青了。谁知道有个脸色比他还阴沉的康显贞,盯着他说道:“李财,你给我出来。”

    那李财愤愤不平的跟着康显贞出了吏房。

    见康显贞和李财都走了,众书办都重新过来跟曹宏见礼。因知他是耶律玺的亲戚,故而对他很客气。其中一个叫王瀛的书办拉着曹宏坐到吏房最后一张大桌前,对曹宏说道:“大家都是一个屋檐下当差,李司吏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李司吏还年轻,这以后吏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等,我等必知无不言。”

    曹宏见众书办挺客气,于是便道:“我年纪小,虽然被康大人任为司吏,但是不懂的还有很多,不如我们兄弟相称,以后还请哥哥们照拂一二。”

    那王瀛道:“不敢不敢。”

    曹宏自小在宫里长大,过惯了小心谨慎的日子,待人接物方面更是无师自通,与众书办谈天说地,很快便熟悉起来了。

    “兄弟,你这运气好啊,被分到咱吏房来了。先不说你这个众吏之首的司吏位置,就说咱们吏房,掌管着顺天府和周边各县的邻长、里长、党长以及本府的胥吏档籍,这里面的油水还能少了去?”其中一个书办贼兮兮地对曹宏说道。

    “咳……咳”王瀛见那书办说的直白,忙打断道:“其实哪一房都有哪一房的进项,哪一房也都有哪一房的苦处,比如咱们吏房,纸面上的事情,繁杂重复,累就罢了,有的时候不小心就会得罪人。”

    “其实只要是衙门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进项,指着每月那点禄米,饿都饿死了,傻子才来做劳什子的小吏呢。”王瀛又说道。

    这时那个刚刚讲话的书办插话道:“这顺天府里也有个地方鬼见愁,府仓司库知道吧。那地方千万别去,能让你穷的掉眼泪。我听说康守贞把一个胖子弄了过去?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那胖子可怜,以为咱们顺天府的府仓和别的地方一样呢。估计这会子傻眼了。”

    曹宏听了心里想笑,心说那胖子可不就快哭瞎了嘛。

    众人又讲了会古,约好了明日午间一起去外面酒楼吃酒,曹宏做东。这才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坐了没一会,那李财从外面进来,见曹宏坐在司吏的位置上,脸涨得通红,气的“哼”地一声,也不进来了,直接甩了甩袖子又走了出去。

    曹宏见罢,也不生气,拿起桌上的公文看了起来。

    这时有个书办打扮的小吏走了进来,说道:“李司吏在吗?”

    王瀛朝着曹宏一指,曹宏站起身来说道:“正是李钰,有何见教。”

    那书办打扮的小吏说道:“耶律大人有请!请李司吏速速去二堂见大人。”

    曹宏点点头打发了那书办,站起身来去了二堂。

    耶律玺坐在二堂正百无聊赖呢,见到曹宏来了,对他笑了笑说道:“李司吏,这几日可还习惯?”

    曹宏不知道耶律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小心应付道:“承蒙耶律大人照拂,衙里的人都挺和气,一切都还习惯。”

    耶律玺暗暗腹诽道:“还不是因为我说了你是我的远亲。”但一想如果曹宏自报家门,估计比这远亲还要好使。不禁心里骂道,投胎也是门学问。

    耶律玺虽然心里暗自腹诽,但面上还是笑嘻嘻地说道:“听康掌书说将你安排到吏房做了司吏,委屈殿下啦!假如有人背后给你使绊子,你来找我,我来帮你收拾他。”

    曹宏心里暗暗奇怪,刚来顺天府的第一天,这耶律玺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今日怎么转变如此之快。于是心里更是警惕。

    果然,耶律玺见曹宏不答话,清了清嗓子说道:“我顺天府治下的孟津县,迟迟不将党长选出,上面催的很急,既然殿下来我顺天府观政,不如就从这选党长一事做起,慢慢熟悉熟悉吏房吧。”

    曹宏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党长,听耶律玺说完,心知这事肯定棘手,但苦于手里的信息太少。只好支支吾吾的应了下来。

    那耶律玺见曹宏应下了,很是高兴。客客气气地将曹宏送出了二堂。

    从二堂出来正是散衙的时候,曹宏还是迷糊,不知道今日耶律玺所为何来,见离宫门落锁还有段时间,便赶到韩府。

    曹宏进了徐琰住的院子,见到师父正坐在树下看书,于是上前见礼道:“师父!”

    徐琰见是曹宏很是高兴,忙让他坐下。

    两人落座之后,曹宏将今日耶律玺交办的事情细细说给徐琰听了。

    徐琰听罢沉吟了一会说道:“要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首先宏儿你要知道什么叫三长。”

    “所谓的三长就是邻长、里长和党长,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这三长负责检查户口,监督耕作,征收租调,征发徭役和兵役。”徐琰接着说道。

    曹宏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想来这些三长都是些乡贤之辈吧?”

    徐琰点了点头:“三长由县里推荐或者乡民选出,一般都是些德高望重之辈。”

    曹宏这就奇怪了,既然如此简单,让乡里报个大家都服气的人做了三长便是,还要顺天府的司吏去孟津催办选党长一事作甚?

    徐琰笑道:“不错,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宏儿,你知道这三长制是谁设的吗?”

    曹宏摇了摇头。

    徐琰正色道:“正是你的父皇,这也是我佩服你父皇的原因之一。”

    “曹魏以来,生民为世家所把持,世家常荫蔽人口,私藏部曲,大者势覆州府,小者横行县乡。民众畏他惧他,但又不得不依附这些世家大族而活。国家常因人口被这些世家荫蔽而收不上赋税,一旦战起,也征召不到士卒。你父皇设的三长制,正是为了将人口从世家嘴里抢出来,国家给其田,让生民不必佃种世家之田,设三长检查户口,防止荫蔽……”徐琰细细地解释给曹宏听了。

    “师父,我懂了,孟津必有耶律玺不愿得罪的大族。他是让我去碰这颗钉子。”曹宏恍然大悟。

    “不错,朝廷每三年都要核查户口,一府之内如果户口不增反减,那是要夺职罢官的。”徐琰笑看着曹宏。

    “看来这三年一考已迫在眉睫了,只要我解决了孟津之事,不仅保住了耶律玺的官,还让他两不得罪,左右逢源。”曹宏苦笑道。

    徐琰又问:“那宏儿,你愿不愿意替耶律玺出这个头呢?”

    曹宏想了一想便坚定地对徐琰说道:“世家就像趴在大魏身上吸血的虫子一般,不剪除世家,就不要说什么统一天下了。”

    徐琰苦笑地说道:“你可别忘了,我徐家和你外公的韩家可都是你要剪除的那些人。”

    曹宏这才想起这茬来,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徐琰哈哈笑道:“宏儿,放胆去做吧,世家大族不会因我和你外公而存;也不会因为你这次孟津之行而亡。看看南朝,宋国几乎都被四贵所把持,这样的国家,不要说黔首,便是我们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所以说,去做吧,因为世家已经……烂到根子里去了。”

    曹宏见徐琰挥斥方遒,豪放不羁的样子,顿时觉得豪气干云,身体里有股使不完的力气。父皇说师父是屁股决定脑袋。看来并不是绝对的。徐琰这师父,才真的称得上“名士”。

    曹宏对着师父徐琰深施一礼道:“师父,孟津之行,我必不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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