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五年(公元660年),秋八月二十四,未时两刻。

    泗沘城贫民区,犯禁妇人宅院,武康站东厢外,盯房铁锁发呆。胖翻译点头哈腰,馒头脸满是谄笑,讲述着家庭状况。此户人家姓阶,阶老丈英年早逝,阶老妇拉扯二子。

    老妇居住正房,今年三月病死,兄弟俩居东西厢。长子阶富是豪商,腰缠万贯,家有千钟,八处宅院。次子阶仁没能耐,只是个普通士兵,贫寒的家徒四壁。

    若按常理来说,两人一母同胞,弟弟如此艰辛,兄长应该帮衬。阶富不这样想,非但不接济兄弟,反而占半份老宅。东厢富丽堂皇,名贵家具装饰,平时也不居住,就用铁锁把门。

    阶仁和黑齿氏,两人的独生女,挤在破败西厢。黑齿是百济姓氏,武康不禁想起,名将黑齿常之。百济国扶余族人,降唐后战功彪炳,爵封燕国公,平定李敬业叛乱。

    后被酷吏周兴,逼死在监狱里,着实令人唏嘘。武康暗下决心,以后我来保他,难得穿越大唐,总要改变些历史。如此彪悍猛将,就算罪不可恕,也要死在战场上。

    胖翻译继续讲,天兵杀来后,熊津湾溃败,阶仁没回家,估计战死了。故事挺悲催,钱顺嗤之以鼻:“阶富尖酸刻薄,不顾手足情义,堪称为富不仁。”

    胖翻译插话:“钱将军有所不知,阶富是天唐拥趸,对天唐忠心耿耿。苏元帅破外郭,阶富倾尽家财,购粮草和布匹,慰劳天朝上兵。武将军下榻的宅院,以及吃穿用度,都是阶先生提供。”

    钱顺更加鄙夷,武康无声浅笑,阶富挺奇葩的,相比大清慈禧,两人伯仲之间。腰缠万贯财物,不帮衬亲兄弟,却倾囊襄助外敌。宁赠友邦,勿与家奴,卖国八字真言,体现淋漓尽致。

    抽出镔铁横刀,走到厢房门前,劈断挂锁铁链。见顺子义愤填膺,便抿嘴呵呵笑:“老人留的遗产,他们兄弟两个,平分理所应当。阶富继承财产,不让外人插足,也是人之常情。”

    转身走进厢房,家具古香古色,唐朝的瓷器字画,各个价值不菲。示意钱顺坐下,继续说道:“他发家致富,是否接济胞弟,如何使用财富,是他自己的事,外人不容置喙。所以说顺子,你刚才的话,是道德绑架。”

    钱顺尬笑挠头,殷勤的擦拭椅子,伺候大佬坐下。吩咐黑齿氏,赶紧先去熬粥,再陪大佬聊天。指使百济翻译,这里没你的事,去大门外守着。笑着招呼萝莉,和小夫人同岁,陪大佬玩耍,慰藉相思苦。

    井井有条安排,他们立刻行动,武康哑然失笑。沙包还给女孩,让她去外边玩,招呼钱顺坐下。哥俩轻松闲聊,钱顺滔滔不绝:阶仁效力的军队,驻守在熊津湾,阻挡我们登陆。

    守军被打垮后,已经完全溃散,阶仁没有回家,估计十有八九,战死在熊津湾。这就搞笑了,杀黑齿氏夫君,让她熬粥伺候;若非誓言加身,还会逼她侍寝。杀女人睡女人,这就是侵略战争。

    扫视墙上字画,感慨他们的结局,忽然想到什么。很快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渐渐露出诡笑,笑容越发放肆。这时闻见稻香,钱顺银针试毒,捧着碗递过来。

    米粥热气腾腾,比粟米炊饼美味,好久没吃过喽。拿筷子开动,感觉有视线,循着望过去。萝莉盯着热粥,不停抿动嘴唇,黑齿小跑过去,拉着女儿离开。武康喊停,淡淡吩咐:“给她盛一碗,都留下吃饭。”

    钱顺马上安排,胖子进屋翻译,妇人受宠若惊。萝莉抱大碗,狼吞虎咽着,也不怕被烫。估计老长时间,没喝过白米粥。阶富挺黑的,若我有侄女儿,肯定不会如此。

    两碗粥下肚,妇人放下碗,再盛第三碗。武康摸肚皮,呵呵感慨道:“百济的稻米,不输婺州米,吃着又香又甜。咱们带兵打仗,吃顿舒服饭,真的不容易。出征到现在,有半年时间?”

    钱顺点头,再过五天,整整半年。不过大佬说错了,婺州稻米甲天下,百济海外蛮荒地,不能相提并论的。纠结片刻,小声说道:“以皇后的地位,您不必屡次出征。”

    武康笑而不语,埋头吃米粥,出征是必须的。在军界站住脚,结识诸位将军,是为将来考虑。军界威望足够,将来帝后争权,可遏制废后举动。腹诽的李治大帝,不敢投鼠忌器,为媚娘增加筹码。

    还有更大好处,得卫士们认可,立于不败之地。将来无论李氏,还是李敬业等,都翻不起大浪。同时为了自保,立的战功越大,李九越不敢动我。不会像武家兄弟,要么被贬死,要么被毒死。

    喝完第四碗,摸滚圆肚皮,舒服打饱嗝,起身伸懒腰。钱顺立刻起身,快速拨动筷子,吃完碗里粥。萝莉没心没肺,依旧捧碗埋头,貌似饿死鬼投胎。

    黑齿放下碗,跑去东墙角,抱来千牛刀,给他背身上。小鸟依人的模样,武康开始手贱,揩掉朱唇米粒,放口中咀嚼,动作很暧昧。黑齿羞红脸,乖巧的垂头,一副任君采撷。

    解开腰间算袋,拿出全部金叶,大概有九片,塞到她手里。黑齿芳心乱颤,没有胆子拒绝,模样不知所措。钱顺眼珠转,压低声音说:“百济女是贱籍,不配称呼女人,大佬若是喜欢,不算违背誓言。”

    种族主义不好,武康淡淡道:“在这吃顿饱饭,想到破城之策,若能运作完美,可兵不血刃,拿下泗沘城。金钱是感谢费,她的悲惨遭遇,给了我灵感。”

    盯着钱顺,满脸严肃:“顺子你记住,人无信而不立,誓言必须遵守。当然我也承认,如此成熟美妇,是我的最爱。我对她有欲望,却能克制欲望,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钱顺连连点头,武康继续吩咐:“我去找阶富,打听城内情况,希望有收获。少则半时辰,多则一时辰,我去中军营。你通知老苏,召集全部总管。”

    说完离开厢房,吩咐百济翻译,马上去找阶富。离开阶氏小院,与钱顺分道扬镳,跟随翻译向西行。走出百十步,陡然转过身,妇人探着头,正深情凝望。无奈挥手道别,实在搞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胖子翻译带路,找了三处院落,终于找到正主。阶富摇尾乞怜,胖脸笑出菊花,把武康当亲爹。两人书房长谈,阶富知无不言,详细介绍城内,驻扎什么军队,彼此间的关系。

    感觉不虚此行,假惺惺的勉励:你是大大的良民,好好为天朝服务,少不了你的好处。阶富瞬间高潮,兴奋的直搓手,转身跑进书房,奉献一盒珠宝。

    果断照单全收,走到大门口,想到美妇人。珠宝塞回去,煞有介事道:“你的弟媳妇,已经献了身,她是我的女人。我无法带她走,珠宝给她送去,以后多多接济。”

    阶富更兴奋,拍胸脯保证,以后当祖宗供着。武康呵呵浅笑,带着翻译离开,前去老苏的宅院。一路都在勾勒,越想兴致越浓,如果所料不差,计划可能成功。

    来到会议室,不禁瞠目结舌,十四位行军总管,除了嵎夷道金春秋,已经全部到齐。互相见过礼,苏定方说道:“变之先入席,东线传来战报,报与诸位知晓。”

    武康正襟危坐,苏定方轻叹:“不出变之所料,东线战事不利。新罗将军金庾信,在小白山附近,遭遇顽强抵抗。百济名将阶伯,率五千士卒殊死,战局异常焦灼。”

    众人嗤之以鼻,新罗的战斗力,向来弱的可怜。武康更加不屑,对新罗要求不高,别拖后腿就行。可笑的大韩国,还把这等战斗,拍成电视剧歌颂。

    左骁卫将军刘伯英,贼眼瞄武康,嘿嘿戏虐道:“苏元帅召开会议,因为你的亲信,说有破城良策,邀请我们参详。变之有何妙计,赶紧说出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早就急不可耐。”

    善意笑声响,大佬随声附和,武康开门见山:“最坚固的堡垒,都从内部攻破。泗沘城卫戍部队,共有三大主力。扶余镇左厢军,实力最为强大,由扶余泰统领,是义慈的次子。”

    茶杯扣桌面,拿第二茶杯,轻轻放旁边:“扶余镇右厢军,与我军对垒时,伤亡颇为惨重,实力弱于左厢。本由扶余隆统领,他却追随义慈,逃亡到北方。此刻由他嫡子,扶余文思管辖。”

    扣上第三茶杯,继续分析道:“最后是百济联军,实力最为弱小,是勤王的地方军。统领他们的,是扶余郡将阶寻,阶伯的亲兄弟。扶余泰实力最强,不能掌握右厢,百济联军阶寻,也是阳奉阴违。”

    这些众所周知,武康接着忽悠:“扶余泰此人,曾在高句丽生活,异常仇视大唐,会负隅顽抗的。可他也很发愁,如何团结部队,共同守卫内城?”

    三个茶杯摞起,煞有介事道:“也可以这样说,用什么样的身份,以什么样的名义,才能名正言顺的,号令城内所有军队。武康才疏学浅,还请伯父们解惑。”

    会议室安静,大佬表情各异,都在冥思苦想。不到两分钟,眼珠都亮了,苏定方笑骂:“变之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要考究我们吗?最好的身份,是成为百济王,名义上统领众军。”

    武康竖拇指点赞:“老师说的对,我相信扶余泰,也是这样想的。好比有座宝库,主人家逃亡了,我来帮他守护。若是我的心里,没有半分觊觎,那是不可能的。”

    众人嗤之以鼻,左骁卫朗将刘仁愿,阴阳怪气儿道:“带兵打仗的将军,都是一副直肠子,哪像变之这样,九曲十八弯的。扶余泰不敢自封,众多将领不服,除非我们帮他。”

    陇州刺史董宝德,笑呵呵说道:“刘将军说的对,这个忙很好帮,只要我们攻城。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暂时齐心,扶余泰借此良机,自封为百济王。可是变之啊,刚才你说的,都是废话嘛,如何兵不血刃?”

    武康回答:“咱们佯装攻城,远程发射弩箭,不派卫士进击。帮忙扶余泰,自封百济王。最多佯攻两天,咱们收拾细软,摆出撤兵架势。敢问诸位伯父,此刻的扶余思文,心中有何想法?”

    再度陷入沉思,武康怡然自得,把玩手中茶杯。约莫半刻钟,刘伯英浅笑:“百济王、太子逃走,现在都活着,扶余泰拥兵自封。倘若我们撤军,好戏马上开始,扶余泰会禅让吗?”

    刘仁愿笑道:“让二王子扶余泰,接回义慈和太子,禅让百济王位,显然不现实。若所料不差,他会派兵杀义慈,杀掉扶余隆,以及扶余文思,继续做百济王。”

    众人恍然大悟,看过来的眼神,多少都有赞许。武康挺直腰杆,信誓旦旦道:“可能不杀义慈,封太上王就行,但是扶余隆父子,绝对在劫难逃。咱们能看透,扶余文思不傻,也是心知肚明。”

    看向苏定方,言辞凿凿道:“对于文思来说,只要唐军撤退,他是必死无疑。如果我是他,会带部下投降。以唐朝的作风,以圣人的仁义,肯定赦免死罪。”

    气氛顿时尴尬,大佬饱含鄙夷,苏定方瞪起眼,武康赶紧补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我若是文思,肯定拼杀抵抗。只要国家不亡,个人的生死得失,又算的了什么?”

    节目效果很差,众人鄙夷更甚,武康果断闭嘴。出乎意料的是,向来斗嘴的老刘,竟然打起圆场:“为一己之私,出卖国家利益,每个国家和朝代,都是层出不穷。以变之的为人,肯定血战到底,这点毋庸置疑。”

    武康差点哭了,投以感激眼神,收获两个白眼。刘仁愿说的对,诸如大清国慈禧,还有百济的阶富。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宁愿给敌国,也不给本国人,哪怕是江山社稷。

    在他们看来,国家的利益,等于他家族利益。统治阶级们,视国家利益,高于家族利益的,又有几个人呢?所以万分笃定,扶余文思宁愿投降,把百济国给大唐,也不会便宜让给,篡位自封的二叔。

    刘伯英说道:“变之的计策,我们佯装攻城,帮助扶余泰上位。两日后停止攻城,文思为了活命,会率左右部下投降。以我的推测,他没权利开城门,会顺绳爬下来。”

    左领军将军金仁问,接过话说道:“扶余右厢投降,守城兵力更弱,相信文思手上,有泗沘防御图。哪里有缺陷,哪里可进攻,他了如指掌。得到这些机密,我们再度攻城,肯定事半功倍。”

    众人表示赞同,淄州刺史于元嗣说:“恐怕不仅如此,城内普通百姓,早是惊弓之鸟。老夫可以断言,只要扶余文思,扶余右厢投降,他们也会效仿的。”

    讨论声再响,气氛很轻松,约莫十分钟,右武卫中郎将,曹继叔将军说:“上述若能实现,城内大局已定。扶余泰无计可施,会按变之的设想,打开城门投降。”

    刘仁愿赞同:“若按计划发展,扶余泰必降,因为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老夫窃以为,兵不血刃破城,极有可能实现。变之了不起,既能冲锋陷阵,又能运筹帷幄,还精通天文地理,老夫也想收徒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商业互吹开启,一句名师出高徒,也让苏定方欣慰。老脸笑意很浓,假惺惺训斥:“诸位切莫浮夸,变之还差很多。试问在场同僚,谁不能运筹帷幄?不懂天文地理,如何行军打仗?”

    武康不停自谦,大佬们的高帽子,戴着太难受。不过能看出来,在场的将军刺史,都没有恶意。也许真的看重,也许看媚娘面子,此次和他们相处,还是很和谐的。

    讨论仍在继续,众人畅所欲言,围绕诱降策略,完善实施步骤。一句话概括,摆最大阵势,作最大场面。老苏甚至命令,拆掉楼船绞车弩,运到泗沘城下。只要扶余泰,自封为百济王,扶余文思的叛逃,就会水到渠成。

    泗沘城告破,百济国覆灭,战略目的达成。气氛十分轻松,刘伯英戏谑:“变之的计划,老夫很有信心。只是美中不足,义慈和扶余隆,仍在逃亡中。若抓到他们,咱们百济之行,堪称功德圆满。”

    视线聚焦过来,武康浅笑道:“只要攻破泗沘,不用咱们去抓,有人会送来。护卫义慈父子的,是百济大将祢植,而他的先祖就是,三国名士祢衡。”

    又是重磅炸弹,会场刹那寂静,苏定方首先叫好,大佬纷纷响应。据说祢衡的后人,为躲三国乱世,家族不断迁徙。如果泗沘城破,祢植失去百济利益,肯定谋取新利益。

    进献义慈父子,堪称大功一件,跟随王师进京,家族落叶归根。凭着献俘之功,靠着先祖祢衡,在大唐当个官,那是易如反掌。他对百济没归属,只要脑子不傻,都会如此抉择。

    众人笑逐颜开,对谋划者武康,也都刮目相看。如同卸去重担,心态如释重负,苏定方摆宴。一时推杯换盏,武康成为目标,被车轮战敬酒。酒到酣处,老苏说:我徒武变之,可独当一面矣!

    很高的评价,武康受宠若惊,很快把心态放平。想独当一面,还是差很远,先考虑眼前吧。泗沘城的局面,是否按剧本发展,文思是否投降,只能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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