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客栈床榻之上直躺到亥时。抬眼望出窗外,见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夜空,心道:“时辰差不多了,明日此时,师父应该也赶到大相国寺了罢。”猛地想到,自己这次牢狱脱逃,似乎太过容易,总有哪里不对。可是左思右想,想破脑袋也不得其解。

    翻身而起,将白天时用银子买来的一身黑布短衫换了,光头上包了头巾,又以黑布蒙了面。因他的乌蟒鞭已被包府的人收缴了去,故他在一家武行店里随便买了一条烂银九节鞭,虽不太趁手,好歹也能派上用处。收拾停当,去客栈后院的马厩牵了马,悄无声息地往大相国寺而去。

    行不多时,远远便见前方道旁有一座雄伟开阔的大寺庙。他下了马,将马系在庙前一棵大槐树下。进得前去,在明亮月亮之下,依稀可见匾额之上写着“大相国寺”四字。

    那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据称此地乃战国四公子信陵君的故宅。原名叫作建国寺,直至唐代延和元年,唐睿宗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以示纪念。整座寺院建有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钟鼓楼、千手千眼佛,布局严谨,巍峨壮观。

    拓跋鸿飞环顾周围,四下里并无人影尾随,当即施展轻功,轻轻纵到一侧围墙上,先是伏在墙头往四下里瞧了一遍,见各大殿内皆已熄了烛火,只有后面的禅房有几处亮着烛光,想来是当值的僧人所在。

    他轻轻纵身跃入寺内,熟门熟路,向西南角而去,绕过天王殿,大雄宝殿,折向八解琉璃殿,未几便到了藏经楼。

    藏经楼主楼屋顶覆五彩琉璃瓦,屋背正脊中央竖有紫铜鎏金华盖,梁、柱、额、枋均饰以彩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气势雄伟,极为壮观,这夜在月色之下更显神秘。

    大相国寺的藏经楼共建有三层,底层为讲经堂,厅顶部饰有鎏金的八角形莲花藻井,极为豪华宏丽,另设有夹楼听座;二层为藏经、阅经之所在;三层为藏经室,收藏有经书不计其数,大藏经计有数千部,其中《大般若经》六百卷、《华严经》八十卷......规模之巨,极为罕见。

    那日党项三鹰袭击寇云,抢得经书之后,便连夜潜入大相国寺,将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藏在三层的藏经室内一个隐秘所在。

    三人曾与师父松赞普约定于四月十五子时在此地交接,现党项三鹰中只有他一人逃脱,另外两个师弟是否已招供尚未可知,明日便是十五,这《武经总要》放在这里多一时,便多一点风险,万一潘天罗与麻青当真招供了,开封府的人随时会赶到寺内,搜查出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这便如何是好?

    拓跋鸿飞伏在暗处,思忖良久,越想越觉得此书不能久放此地。拿定主意,他借着透过楼阁顶的一点微光,摸到西南角处,挨着墙数过五排高达阁顶的经书架,在最里面那层书架底下探手摸去,果然摸到底层搁板之下,挨着地面有一包书籍。

    他心中大喜,心道:“二弟,三弟果然并未招供出经书所在。”抽出包袱,想到身上备了火石纸媒,当即点亮了,一只手解开包袱,一只手高举纸媒,火光之下,那几卷经书可不正是《武经总要》!细细一数,一十二卷,一卷不少。心中甚觉欣慰,过不多时,那纸媒燃尽,火光突然熄灭,他已将包袱重又包好了,负在背上,暗道:“保险起见,还是我随身带了,明日见了师父,再亲手给他妥当!”

    正起身间,蓦地里黑暗中风声飒然,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他暗叫不好,也不回身,右手成爪,反手去接对方袭来的拳掌。对方不待招数使老,忽地又变招去袭他面门,拓跋鸿飞前面正对一排书架,无可避开,只得往下一缩身,反脚踢出,一招“飞鹰蹬腿”,对方轻巧避过了,双方瞬间便在黑暗中拆了七八招。

    拓跋鸿飞借着楼顶小窗洒进来的微弱光线细看,来袭之人面目虽看不真切,但身形却与自己不相上下,虽未及自己强壮,但武功远在自己之上,隐隐感觉此人出招竟似有保留,当下不容多想,只顾使出了全力要力保经书不失。

    他虽知对方武功在自己之上,但藏经楼内一排排书架之间,过道空间极为局促,九节鞭施展不开,只能使出拳脚功夫对付来袭之人。来袭之人显然并非寺内之人,不肯惊动寺内僧人,出招接招轻描淡写,十分从容,似在试探他身手。

    拓跋鸿飞心知对方必是冲着自己包袱中的经书而来,岂肯轻易就范,心道:“打不过就跑!”,当下内力催动,以大手印手法一掌去击对方心口要害,这一招用了十成之力,看似平缓无奇,敌人往往以为威力不大以掌来接,一旦触及,必然全身骨骼尽折而瘫软。

    对手“咦”了一声,同样也是以大手印手法出掌相接,拓跋鸿飞暗笑道:“该你命绝!”蓦地身躯一振,对方手掌与他相接,竟然以一股同样的内力向他传来,两股内力相交,按理双方更自会被震开,不料对方掌中竟似有一股吸力,将他内力缓缓牵住,又经“手太阴肺经”送至任脉的天突穴,再转而送至膻中穴,不但未令自己受伤,反而是将输出之真气运送回发气之源。

    “你是谁?”拓跋鸿飞惊诧已极,直感对方似曾相识,功夫深不可测。

    “哼,鸿飞,你连为师也认不出来?”来人一开口,拓跋鸿飞顿感惊喜交集。

    “师父,果真是你老人家?”他万万想不到,此刻自己的师父,吐蕃第一高手松赞普竟会出现在此。

    “你怎地独自一人来此,又为何作这样一身装扮,适才你点燃纸媒查看经书,为师还道是另有他人呢。”松赞普奇道,“你那两个师弟呢?”

    拓跋鸿飞叹道:“师父,一言难尽,我三人被开封府包拯手下一干人等俘获,二位师弟,他们现还被关押在开封府大牢,独我一人越狱逃脱。”

    “唯独你一人逃脱?你身为师兄,为何只顾自己脱身,全不顾同门师兄弟之情?”松赞普忽地语气言厉,口气中明显带了几分质疑。

    “师父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开封那府尹包黑子将我三人分开关押,日日轮番审讯,我三人自是不肯说出《武经总要》下落,眼见得时日已近我们与师父说定的交接日子,我便设法子逃了出来,想先来此地看一看,经书是否还在。徒儿刚刚验过,经书完好在此。”

    顿得一顿,他又道:“可是,那日我们与师父不是说好四月十五才在此交接吗?”

    松赞普忽地“哼”了一声,道:“我若是不提前来此,又怎会知道你置你两位师弟于不顾,只顾着自己逃脱,欲独自将这书取走,自行去献给李元昊,另谋厚利呢!”

    拓跋鸿飞大惊:“师父何出此言,鸿飞怎敢陷害两位师弟,独贪功劳,那是万万没有的事!”原来松赞普所说的李元昊,便是当今的西夏国国君。

    松赞普低声喝道:“你还记得为师如何交待你三人的,这经书为师有何用意?”

    拓跋鸿飞垂首道:“师父之命,怎敢遗忘,师父当日曾说,要我兄弟三人设法获取此书后,交与师父,师父要以此经书交吐蕃国君,作为吐蕃王子迎娶西夏公主的聘礼。”

    松赞普“嘿嘿”冷笑数声道:“总算你还记得,可你为甚要绕过师父,独自将经书拿走?李元昊许了你什么好处了?”

    拓跋鸿飞急道:“师父,绝无此事,徒儿一心便想完成师父交待的任务,怎能,怎能......”

    他话未说完,松赞普左手一伸,关节竟似突然暴长数尺,将拓跋鸿飞所负的包袱摘下,这一下快如闪电,出其不异。

    拓跋鸿飞情不自禁想以掌相隔,所幸他反应甚快,猛醒面前所站之人乃是自己师父,当即收手不动,任由松赞普将包袱拿去。若是他要出手相隔阻止,不但抢不回包袱,必会被师父一招制住。

    松赞普又问道:“适才这包袱里你看过了罢,确是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不假?”

    拓跋鸿飞道:“是,师父,适才徒儿看得清清楚楚,正是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

    松赞普笑道:“甚好,甚好。”将经书负在背上,转身便走。

    拓跋鸿飞忙道:“师父,二弟和三弟尚在开封府中,还请师父与我设法救二人出来。”

    松赞普略一止步,头也不回道:“为师还有大事要办,情况紧急,救你二个师弟的事,便由你自去办吧。”

    拓跋鸿飞大急道:“师父,万万不可,我一人难以成事,若没你老人家相助,二位师弟断难逃牢狱之灾。”

    松赞普冷冷道:“你既有本事从开封府大牢中逃脱,想必当有本事进去救人,为师还要赶去吐蕃将经书交与王子,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且好自为之。”说罢径往二楼直下。

    拓跋鸿飞哪里料到日夜盼望见到的师父,竟会如此冷酷无情。几日来在开封府中所受的憋屈与怒火,再也忍受不住,紧追几步,在他身后道:“师父,你便是这般对待徒儿的么?难道这便是汉人所说的鸟尽弓藏,过河拆桥,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成?你自拿着经书便去邀功领赏,做你的吐蕃大国师,三个徒儿便由得他们自生自灭了不成?”他心中气苦,声音竟有些发颤,显是对师父极为不满。

    蓦地里嗤嗤嗤几声轻响,拓跋鸿飞只觉头上一凉,头上包裹的头巾已被暗器打落,面上所蒙有黑布亦不知所踪。原来是那松赞普在黑暗中随手向他发了几枚菩提子,分别打落了他头巾和蒙面布。在黑暗中发射暗器能如此精准巧妙,实是当世罕见。

    拓跋鸿飞暗自心惊,他知师父此次是手下留情,只作警示。饶是如此,他心中仍觉愤愤不平。

    只听那松赞普头也不回地传来一句:“下次再对为师不遵,这菩提子就不是落到现在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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