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国西棠州。

    西棠州是睦国人数最少的州,当年齐朝征战四方,西棠州州治乃是前朝国舅,仗着城坚兵雄,生生抵抗了齐朝大军四个月,齐朝久攻不下损耗严重,整整三十万兵卒埋骨在此。破州之后,齐朝开国皇帝一怒之下,屠遍西棠十六城。因而西棠州住户都是后来外州奉旨迁徙而来。

    西棠州几百年也没缓过气来,不温不火,在睦国也没什么存在感,一般只有远离核心的要员才会派到西棠来,算是变相的放逐。百姓们私下口口相传西棠阴气太盛,说是经常在午夜听到阵亡将士的悲嘶,也有农人贪黑晚耕,见得野外飘忽的碧绿鬼火,农人走一步鬼火便跟一步,越传越邪乎。

    因而西棠州的夜晚,总是安安静静行迹寥寥。

    好几天没下雨,这几日忙着赶路,在马上颠簸出汗,不多时便被风干,湿一层干一层,衣服上结着点点盐霜。

    最近影灭没有再出现,今日好容易寻到一处临水阔地,蒲草一脸疲色,与苏子仲商议着在此歇息一晚。

    苏子仲与四位侍女毕竟是气境的高手,身体素质比蒲草好太多,只是有些劳累,但蒲草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蒲草跟着苏子仲才学会驭马,这些天几乎都在赶路,大腿两侧被磨得稀烂。虽然有金先生送的疮药,但皮肉一直被摩擦,根本就没有恢复的时间。

    星垂野阔,草密林稀,流水潺潺,虫鸣唧唧,真是个极美的夜晚。

    蒲草与苏子仲等四女梳洗妥当枕着行囊歇息,这才稍微离得远点,汲水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一身疲气除了大半。

    蒲草穿个褡子光着下身,正用指甲挑开大腿内侧的水泡和死皮,拿个干净的麻布打湿,清洗伤口换药,蒲草苦惯了,疼也不叫唤,太阳穴两侧鼓胀的青筋隐隐跳动。

    “啧啧,看不出来,人不咋样,还挺长。”苏子仲卷起裤腿,将双脚放在水里,流水冲得脚底板痒痒的,舒服得苏子仲差点哼出来。

    “长?”蒲草丢开手里沾满黄水、血迹的麻布。

    “家伙长。”苏子仲促狭一笑,朝着蒲草的下身努努嘴。

    “有病,要看看你自己的。”

    “我一般不看,我怕我会忍不住骄傲,骄傲可不是好品行。”

    “你凭什么骄傲?”

    苏子仲在水里站起来,一褪裤子,“看见没有,你那大不了是长,我这才是特长。”

    “你是苏家堡的大少爷好不好,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蒲草真是拿苏子仲没办法。

    “我这已经正常的状态了,是不是很羡慕。你又不是女人,它不会变的特别特别长。别羡慕,羡慕不来的。”

    “......”

    雪山的男人懂事都早,苏子仲又是苏家堡的嫡长子,早早就懂这些,只是苏子仲自持是禀节守礼的读书人,风流而不下流,与他一般大小的朱家堡朱幼植,天天带着狐朋狗友在雪鹰城眠月阁常年包着一栋院子。

    像苏子仲这样的人,在大雪山也算是凤毛麟角。

    不做不代表不懂,读书人就没有放浪形骸口花舌滑的时候么?无非是分对象而已。

    “我故意逗你的,这几日你有点心不在焉,话少了许多,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蒲草,我把你当兄弟,你有话直接说,雪山的男人直来直去快意恩仇,要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像个闷葫芦我浑身都不自在。”苏子仲见蒲草上完药穿好裤子,很正经问蒲草。

    “苏子仲,之前在洛陵,你问我能不能值得信任,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记得啊,怎么?”

    “那么,你告诉我,你值得我信任吗?”

    “这叫什么话,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看不出来。”

    “你只要回答我,值不值得我信任。”

    “我苏子仲以苏家堡未来主人的名义向雪神承诺,你命即我命,我将会是最你值得信赖的人。”苏子仲一手抚胸,表情肃然。

    “那我问你,你在茶摊上灭了一群刺客,为什么不顾及茶摊夫妇的性命。”黑夜的蒲草的眼神冷峻,“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我不想我的朋友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如果你真是这样,我无法原谅自己将你当成兄弟。”蒲草像是有点生气,“霍先生教过我,做人,一定要分得清对错。如果你因为影灭牵连两条无辜的性命而依然毫无愧疚,我只能说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你杀影灭我没话说,我能帮的我绝对不保留,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但两个活生生的与你无冤无仇的人,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心有芥蒂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苏子仲又变回不正经的样子,“看样子我得好好教你点经验,免得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茶摊上的竹篷新竹味特别浓对不对?茶摊的茶壶茶盏是不是全新的?茶摊妇人手上的戒指你看了没有?你是否还记得他们尸体倒毙的位置?”苏子仲问了蒲草四个问题,又转身去行囊里拿了一枚绿莹莹的戒指,扔给蒲草。

    蒲草回想起当日去茶摊寻苏子仲尸体,虽然心情急切,但仔细一想确实和苏子仲说的相同。

    蒲草掀竹篷竹片的时候,竹片溢出的汁水有些粘手,这个季节新竹砍下来一会儿就能烤干,有汁水只能说明才砍不久,整个竹篷是才搭好的。

    茶摊的茶具被坍塌的竹篷打碎不少,蒲草的小指还被割了,那些碎片虽然沾了土灰,但新旧蒲草还是分的清的,一触便知是烧好后未经使用的,没有丝毫茶色沁入茶盏的纹理。

    苏子仲一说,蒲草想起来那些刺客倒在外围,茶摊老板和他娘子的尸体在里面,如果从上面看,像是围着茶摊老板夫妇的尸体画了一个圈。

    “竹片和茶盏是新的着实蹊跷,这枚戒指和尸体倒毙的位置有什么说法?”蒲草问苏子仲。

    “先说尸体,一般人遇到袭击会如何?”

    “当然是跑啊。”

    苏子仲一点拨,蒲草瞬间就明白了。

    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在遇到危险时依然保持严谨的阵型,而被保护在最里面的,往往是职位更高或者更重要的人。

    之前在马车上,苏子仲笑着说茶摊老板和老板娘中的针最少,像是在谈论一群蚂蚁中其中两只蚂蚁死得最轻松一样若无其事,自己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苏子仲冷血的吧。

    “你再把戒指拧开,小心点,捏着绿玉轻轻拧,别伤着自己,雪蛛后的丝不比你的绞酋钝多少。”苏子仲指点蒲草打开那枚戒指,这枚戒指是苏子仲折回去背蒲草时,蓝鸢从妇人食指上取下的。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绿玉镶嵌在戒指上,底座有四爪,将绿玉固定住,中间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玉环。拿下绿玉才能发现玉环周围密密麻麻缠着白色的丝线状,夜晚太黑只能看个大概,全部展开来估摸着不短。

    “这雪蛛后的丝全是倒刺锋利无比,寻常刀剑难伤,你敢直接用手去拿,信不信手指掉了你都感觉不到?”蒲草想将玉环取出来,苏子仲赶忙阻了,“你可知道,这玉环里面有个机簧,用真气激发可瞬间弹出将人整个切开,真正的杀人于无形。制作这枚戒指的匠人必须带着用雪蛛后的壳做成的手套,每一枚这样的戒指都十分难得。”

    “这快绿玉别看不大,却是大雪山有名的雪中绿,是雪玉的伴生物,比雪中绿更珍贵的,只有墨玉了。就我所知,能产雪中绿的矿只有一座,由大雪山直接派人看着,我想进都不让进。在大雪山,我去不了的地方,还真不多。”

    “有件事没告诉你,只是因为涉及到影灭的秘密,不告诉你是为你好。”苏子仲拿出一块“玄”字牌,比蒲草见过的“黄”字牌更精致,正面刻着苍劲有力的“玄”字,背面是大雪山雪神殿的样式。“玄阶影灭属于影灭的中层,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几次玄灭出手都是雷霆万钧一击即中,一般的追杀任务根本不需要出动玄灭。至于地灭不会超过十来个,属于影灭的最高端战力,说了你也不懂。这块牌子就是从那女人身上搜到的,我没跟你说而已。”

    “爆针弩是我苏家的秘密,工序复杂,制作过程中极易损毁,对工匠的要求和射手的判断力要求非常高,因而数量稀少,不是苏家嫡系子弟,不会传授射击的要领。我苏家堡的赫赫威名,爆针弩功不可没。不到念境中境高手,别想逃出爆针弩的射杀范围。”苏子仲冷哼一声,“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娘为了我的安全,一下子拿出四架爆针弩。”

    “那红棉她们怎么会使用?”蒲草不解。

    “红棉她们四个是未来家主的侍婢,我爹和我娘难道是随便挑的么。要成为家主的贴身侍婢,必须是苏家几代家仆的女子,首先要绝对忠诚,主人让她们死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其次武学天赋不能差了,至少能修到念境下境,关键的时候能护得住主人。再然后就是不能太难看,谁愿意整天对着个丑八怪。”苏子仲有些得意,“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就是在苏家堡的领地里,也是万里挑一,我运气好,我爹娘给我挑了四个。我爹比较惨,当年符合条件的只有悦姨一个。”

    “这下你知道了吧,红棉她们别看是侍婢,比一般的苏家子弟金贵多了。”苏子仲双手一摊,“再说了,你看我哪里像个主人嘛,天天被她们欺负。跟你说这么多,不会以为我滥杀无辜了吧。你就不能把我苏子仲想得好点,还跟我赌气,可长点心吧......”

    蒲草赧然挠头,嘿嘿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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