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槐被卢仕亭饿了几顿,关了几天,等他出来的时候,清莲姨娘一脸担忧的地前去看他。

    一张小脸确实清瘦了一圈,双眼下也隐隐发青,清莲姨娘心疼地拿手去摸书槐的头,言语里满含关切:“傻孩子,你说你跟你父亲犟什么!”

    书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姨娘来的日子虽短,可人确实心软性直,待书槐是真的当亲儿子教养。

    清莲温柔地牵着他的小手,神情慈和地哄他:“你瞧你,这是又要哭什么!”

    书槐踮起脚尖把脸埋在清莲肩上,小声呜咽朝姨娘哭诉:“阿姐、阿姐她说,她不是书槐亲姐姐,阿姐要走了,她不要我了……”

    他泪眼婆娑:“姨娘,这是假的对不对……”

    一听这话,清莲的笑容就僵了,她变了脸色,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清莲喉间不觉有些干涩:“你这是什么意思?书槐……你告诉姨娘,这、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阿姐告诉我的。”书槐从清莲肩上抬起头来,湿着眼看她。

    那天书檀在前面拉着书槐在前头走,走着走着,她就忽然停下训斥他:“书槐,你今日做的过分了,你说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能在人前像是无赖婆娘一般撒泼!”

    他红着眼急着辩解,“阿姐,你不知道,那个楚仑……”

    “你不用说,这些我都知道,不管他是鸡还是犬,阿姐都要去嫁的!”书檀打断他,别过脸去。

    书槐眼里泛着水光,伸着手忙抓上了阿姐的衣袖:“为什么?你过去可是要受苦的!书槐不愿意你嫁过去……如果、如果阿姐是不得已,只是自己心里隐忍,不想反驳父亲……书槐、书槐可以去向父亲求情,可以跪下来求求父亲,阿、阿姐,你不要这样……”

    他的声音同幼猫一般又轻又软,到了最后甚至哑的不成样子。

    书檀看着弟弟,他眼里黑白分明,潮红的脸蛋在日光下愈红。

    他这么乖,这般茫然无措叫人难受的模样,叫书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书槐……姐姐和你不一样……”

    他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急哧哧着去反驳,“没什么不一样!书槐最亲的就是阿姐,书槐有什么阿姐也要有,阿姐护着书槐,书槐也不能叫阿姐受了欺负!”

    “……书槐你、你知道我不是你亲姐姐么?”

    她忍不住告诉书槐她的身世,她实在不想叫书槐再为了自己,去央求老爷。

    做什么无谓又无用的挣扎。

    一句话叫书槐瞬间愣怔,他张着嘴看着书檀:“……阿姐?”

    书檀正了正神色,弯下腰视线同他齐平:“这是老爷告诉我的,说我不是卢家的姑娘,我亏欠了他,他要我嫁我就嫁,我也不想再同他有什么瓜葛了……书槐,你懂吗?”

    书槐一脸茫然,今天天暖,他穿的单薄了些,现在日头高照着,他却觉得身上发冷。

    “阿姐,你、你在说什么,我实在,实在听不懂……”

    看着书槐这样子,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她走了,在她看不见听不到的日子里,书槐会是怎么样的。

    或许是永远的离别?

    “书槐,就是阿姐再也不是你的阿姐了,嫁出去以后就要和卢家一刀两断了。”

    她的话一点一点地勒紧他的喉咙,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阿姐要走了,再也不要他了?

    书槐急了,红着眼去抓她的衣裳。

    阿姐最后同他说:“就算不是楚仑,还会有张仑,邓仑带我走,是谁都行,他们只是要我走。”

    “姨娘,书槐求你去跟父亲求个情吧……我、我去找他,他不见我,姨娘这么好,父亲喜欢你,一定会听你说话的,姨娘……”

    书槐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甚至是委屈万分地哭出了几嗓子。

    清莲替他拂泪,“别哭了,别哭了,哭再多又有何用?叫你阿姐看见了倒是笑话你是个小哭包。”

    两三句话,就哄得他乖顺下来。

    “姨娘应了你,去你爹那里说上几句话,但是姨娘可不保证。”

    书槐肿着眼,点点头。

    -

    夜黑了,屋子里没点灯,有丫头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

    “小、小少爷您……”

    冬泠捂着心口瞪眼看着藏在黑色里的那个小小的黑影,书槐蹲在地上靠着床沿,把自己窝成了一团。

    “冬泠,你先下去吧,今晚我不想吃了。”

    书槐性子好,待人温柔,平日里就光拿笑脸迎人,都不会把话说重了,底下的丫头都愿意往他院子里跑。

    冬泠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只顾劝他,“小少爷这怎么行,您被老爷罚了这些天都没怎么进有水,这样该撑不住的。”

    说着话她就把食盘搁在桌上,伸着手要去点油灯。

    书槐恼了,藏在黑夜里的眼睛乌沉沉的,声调猛地一高,“我说我不想吃!”

    冬泠手顿了顿,面上觉得尴尬,声音小了几调:“是、是,这我、我这就下去。”

    她手忙脚乱的把食盒收起来,又连忙带上门出去。

    门砰地一声被合上了,接着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书槐窝在床边,两只胳膊无力地搭在蜷起的腿上,他沉默了一会。

    “阿姐,怎么办啊……”他低喃着,即使身子蜷缩着,依然还是感到无边的寒意。

    要说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他倒是有时候也想过,为什么家里都不待见姐姐呢?

    自小的时候就时常听到有婆子在他面前嘀咕,观之眉眼,他同秦氏颇是相似。

    书槐对秦氏印象不深,他刚出生不久秦氏就身体不佳,把他交由奶娘照养,没几年秦氏就去了。

    至于娘亲的模样,那只是在他心里一抹模糊不清的旧影。

    那天他只是抓了那个多嘴的婆子,满脸欣喜着问她,他与阿姐可有几分相似。

    这么一问,那婆子倒是噎住了,上下细细打量了书槐一遍,口里小声喃喃,“还倒真是怪事,小少爷同你二姐姐长得丝毫不同,就跟……抱错了似的……”

    婆子话一出,忙惊吓着掩住自己的嘴,“哎呀,瞧我这是老糊涂了,竟说这种胡话。”

    婆子忙去哄书槐:“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小少爷就当婆婆嘴里放了个臭屁,莫要往心里去了,更不要同别人讲了。”

    书槐应了她,可有时候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刺一样,哽在心口。

    他日日留意,盼望着有一天自己能长得像姐姐。

    他喜欢阿姐,想要哪里哪里都是姐姐的影子。

    可是……

    书槐心下暗潮汹涌,阿姐告诉他,她不是他姐姐,她要走了。

    他一时接受不了,就像是一直默认是你的东西,有一天它被别人偷走了一样,心里像是漏了个大洞。

    书槐脑子吃力地转着,一点一点地琢磨他要怎么办,阿姐要怎么办。

    来来回回,他想明白了。

    他不能叫阿姐嫁给楚仑,他要她一辈子开心的活着,怎么能叫一个浪荡子把阿姐毁了。

    书槐额上生了冷汗,他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整个人迷糊又清醒,睡过去又醒过来,醒来又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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