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之上,杀气渐渐消散,吴背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差点溺毙之人刚刚逃出生天。

    陈梯一剑得手,便不再出招,反手将剑向后轻轻一抛,屠苏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直直插在陆容手边,入土一尺。

    孟达脸上毫无血色,仿佛被点穴了一般,呆呆片刻,突然放声哀嚎,用仅有的右手按住断臂伤口,痛的弯下腰来,汗流浃背。

    陈梯抽了抽鼻涕,冷冷道:“我留你一臂,至于你能不能活,我就不管了。”说罢转身走回。

    孟达咬牙切齿道:“你是谁?!”

    陈梯轻蔑道:“吃亏了才来问?”说罢脚步不停,也不去管陆容,径直去抚摸虎子头顶。

    孟达忍痛封住肩膀穴脉止血,眼睛不经寻找自己的断臂,见那断臂就在不远处一堆坟冢之上,五根手指还紧紧握着短剑,经脉抽动,臂弯一抖一抖的仿佛还在挣扎和不甘。而那斩断之处,却已经血肉模糊,烂成一团,肯定是接不上了。

    孟达心中痛极,眼中猩红似血,悲苦,不甘,愤怒,害怕,后悔重重情绪萦绕心头,自己出道十多年,从未逢此大败,竟被人削去左臂。自己自幼便练左手剑,早已定型,若再想改为右手持剑,难比登天,自己今后的武道之途恐怕在此终止了。想到此处,孟达心如刀割,恨不得将眼前几人碎尸万段。

    冲动和理智不停的交锋,孟达忍着剧痛和心中悲愤欲死,咬牙道:“阁下好手段,乐池剑派记下了,来日定当登门拜访!”说罢转身便走。

    孟达不是发狠,他是真的发誓,不管那邋遢老头多深不可测,但以乐池剑派在江湖数百年的底蕴,以孟家在秦州政坛军界不俗的地位,他发誓必定要这三人生不如死!

    背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夹杂着粗壮的喘息,低沉说道:“谁说你能走的?”

    孟达闻言脚步一顿,脸上狰狞乍现,随即又自嘲的摇了摇头,继续走远。

    陆容先躬身伏地,大口喘气,再缓缓直起腰来,爬了起来,吴背缓过神来,赶紧过来扶住,焦急问道:“如何了?”

    颈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脸色苍白,嘴唇暗紫。每一次喘气都仿佛在磨一把钝刀。胸前心口偏左一点有一处血洞,肉翻开着,血汩汩的流出,即便伤势如此之重,陆容依旧红着双眼,咬牙推开吴背,大喝道:“谁让你走的?来啊,继续!”

    陈梯饶有兴致的看着浑身浴血的陆容,想看他如此境地下,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见孟达不停步,陆容提起一口气,强忍着剧痛,拖着屠苏,一步一歪,就要追过去。

    吴背心中大惊,也不顾其它了,两步来到陈梯面前,急道:“不能让他走!他走了陆容就危险了!”

    陈梯一脸无所谓,道:“我只护他周全,不为他杀人。”

    吴背咬咬牙,下定决心,既然陈梯不愿杀人,那自己只好硬头皮上去拦一拦了。否则若是有心人从赵敬德这层联想下去,推测出丝毫端倪,自己和陆容必定面临滔天之祸。

    吴背长这么大,还从未起过杀人之心,谁想第一次竟然不是在沙场之上,而是这片凄凉阴森的埋骨之地。但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与陆容这一路行来,所见他的种种行事,他的倔强,他的热血,他的锄强扶弱,不自觉的心中竟然已开始渐渐期待陆容未来能给幽州万户一个民安。

    快步追上孟达,吴背远远的拦在他身前,刚才那一幕全都看在眼里,他深知自己的水平比陆容都不足,何况困兽犹斗的孟达!

    孟达狰狞似恶鬼,牙齿里蹦出两个字:“滚开!”

    吴背屏住呼吸,站住不动。他手里没有兵器,靠着只是胸中一股勇气。

    陈梯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动了,却没有走向孟达,反而上前按住陆容肩头,嘴里冷冷道:“还不赶紧滚?真想死在这吗?”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孟达身后背景,就算整个乐池剑派乃至秦州武林高手尽至,他也自信能护得陆容吴背二人周全。只是看孟达明明可以疾行远遁却不走,就知这人心气高傲到极点,此时若是拦他,必定激起他的凶性。

    刚才那一过招,在外人看来虽然是孟达毫无还手之力,可陈梯却知,这位乐池剑派的青年才俊的确身手不凡,隐隐已有小成。

    孟达闻言一愣,面上阴晴不定,终于狂笑一声,大喝道:“想不到我孟达也有今天!”阴毒的看了看三人,记在心里,狞笑着点了点头,提起仅存的一丝气劲,远遁而去。

    吴背大惊失色,看着孟达远去,知道再也追不上了,回头怒视陈梯。

    陈梯伸手去夺陆容手中之剑,只感觉陆容五指握得紧紧的,丝毫不松,不得不使些手法,硬夺了过去。

    陆容仿佛被夺去了心爱之物,回身用尽全部力气甩开陈梯之手,不顾自己被绊了个踉跄,费力稳住身子,脸色狰狞,抬手指住陈梯鼻子,咬牙道:“管你屁事!你为何放他走!”

    陈梯一脸讥讽,居高临下看着陆容,哼道:“因为你输了。”

    “我没输!”陆容疯若厉鬼。

    “你早就输了。”陈梯满脸冷笑,恨不得一脚踢死眼前这个死倔死倔的男子。

    “你放屁!我还能再战!”

    “再战个屁!若不是我,你早他娘的死了!”陈梯心中火起,一把抓住陆容衣领,抬剑指住赵敬德的坟,破口大骂:“你这个熊样做给谁看!给我?给他?还是给坟里的那个人?我告诉你,若不是赵敬德,你十八年前就死了!”

    陈梯恨急动不动就言死之人,抓着陆容衣领的手不住使力,死死的攥成一个拳头。

    “老子是答应了陆远,可他娘的没心情管你这个一心求死的孬种!”

    陈梯说完,一把将陆容推翻在地,手腕一抖,直接将剑甩到陆容身前,厉声道:“要死你自己了断!”

    陆容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心中悲苦如大山一般压来,因为儿时德叔的一句“不许哭,哭了就输了”而强忍到现在的陆容,终于泪流满面,放声大叫。

    陈梯眯起眼睛,转身不再去看。

    阴风阵阵,如哭如泣,远处连绵不绝的秦岭山脉,像一名上古巨人一般,撑住半边阴沉的穹空。

    远远好像有细微的哭声传来,不知是否又是哪家有新丧之人,入土为安。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言语。

    终于陆容慢慢坐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撑住身子,费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

    陈梯冷哼道:“发泄完了?想明白了?”

    陆容不言不语,泪水和血水在他脸上融化一体,一张滑稽的脸谱却带着无比的坚毅,一把抹去脸上血泪,将插在地上的屠苏抽出。巨大的动作又刺激他咳出血来。

    陈梯冷哼一声,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陆容将头上发髻拆开,横剑一扬,一缕断发便握在手里。手指微松,随风荡开。

    随即陆容转身,远远的朝德叔墓放下跪下,深深叩首。

    “德叔,你且等儿几年!等儿继承王位,定为你报仇!”

    削发立誓,不忘此时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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