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青石,卧于山崖边,石身矮却宽,可容两人侧卧,石上斑纹复杂,没来由的让人想起洛水神龟甲壳上的伏羲八卦图。距石仅二十步远,有一株老山松,三丈余高,一人不可怀抱,枝干蟠曲,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自成一方天地。

    陆容缓缓抬起头来,眼中血丝不减,神色竟有些狰狞,问道:“德叔呢?我要问他。”

    王玄策眼中略有异色,淡淡道:“你不信老夫?”

    陆容被王玄策眼光扫中,像被当头棒喝,狰狞渐消,悲苦道:“先生,你要我如何相信,我本是一个普通人,自幼便与其他孩子一般无二,每天只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着什么时候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今天你突然让我相信自己是皇天贵胄?”陆容苦笑连连:“我如何能相信?”

    王玄策微叹,道:“这也不怪你,是我和燕敕王瞒了你太久。容儿,你且看那把剑。”说罢伸手一指,原来在大石上,放着一柄剑。

    陆容疑惑着走过拿起,只见剑身镂凤雕金,通体金色,剑格凹嵌红绿蓝三色宝珠,剑柄墨丝缠缑,剑首镶玉,只是没有剑鞘,又略显暗旧。

    陆容疑惑的回头看向老人,王玄策也凝视着剑,悠悠道:“这把剑就是赵敬德留与你的,名曰‘屠苏’。”

    陆容想起当初入伍倒马关之前,德叔曾说有一把剑,待以后留给他。当时他以为是新铸之物,没想到竟是这把。

    王玄策继续道:“你看此剑身纹凤,华贵不凡,便可知此剑大有来头。这剑便是你母亲所佩。”

    陆容虽还是满心不信,但手里却牢牢的握住剑柄,生怕一松手便再也捡不起。

    “赵敬德带你逃出之时,你母亲亲手将此剑予他,要他在你成年之后,转交与你。”

    “那后来她怎样?”陆容面无表情,凝声问道。

    王玄策面有不忍,缓缓道:“你母亲陆贵妃后来抑郁难舒,到死也未再见你一面。而你父亲昭烈皇帝,也于第二年龙御归天。”

    陆容沉默半晌,满身倔强,提起剑来,道:“我要去见德叔问个明白。先生保重。”说罢行礼,抬脚就要走。

    王玄策似有难言之隐,闭目轻叹一气,沉声道:“容儿,你德叔已不在安新县了。”

    陆容脚步一顿,神色凝重,问道:“他去哪了?”

    王玄策眉头紧皱,良久道:“他去了秦州。”

    陆容半侧身,看着王玄策,面色凝重,缓缓道:“去做何事?”

    王玄策犹豫不决,道:“为你父母守陵。”

    陆容满面寒霜,道:“守陵?”

    王玄策道:“大仲朝历代帝王宾天之后都葬于秦岭皇陵。”

    陆容坚定道:“我去找他。”

    王玄策皱眉道:“你不该去,他也不想你去。”

    陆容闻言满心苦涩,苦笑道:“先生,我还有什么能自己选择的吗?”

    “我就是一介平民,自幼承蒙先生教诲,我感激不尽。可什么先皇皇子,什么燕敕王大将军,于我何干?你和德叔隐瞒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早已忘了我的父母,为何你们不能一直隐瞒下去?我已二十岁了,为什么突然要我推翻之前所有的一切?”陆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怒目凝眉,眼神凌厉。有千万委屈在他心中缠绕,刺激得他不得不大叫。

    王玄策闻言竟也激动起来,双眉凝立,手指远山,大喝道:“为什么?因为你是幽州陆家的血脉,因为你是要继承燕敕王王位,因为你要为这幽州万民守卫国门!”

    一声断喝,王玄策气息不顺,深咳不止,原本挺值的腰背,弯如弓臂。

    竹屋前那站立的男子急步过来,扶住王玄策,却被他一把推开。

    那三名军士早已退的远远的,生怕祸从耳入。

    范姜不知何时走到陆容身边,凝视着眼前这位生逢变故,仍满身倔强男子。

    崖边四人均不再言语,只闻王玄策咳嗽之声,声声撕心裂肺。

    陆容眼神凌厉渐化,终于走上前来,扶住王玄策,心中悲苦再也忍不住,眼中含泪,轻声道:“先生切勿生气,是容儿错了。”

    王玄策终于止住咳嗽,抓住陆容手臂,悲声道:“容儿啊,你可知燕敕王陆远本有两子,皆战死于沙场之上,现在的你,是陆家唯一的血脉!”

    “老夫知道,你还年幼,又于陆家无甚感情,本不该担此等重任。可陆远今年已尽六十。矗立幽州八十年的陆字王旗,就要倒了!”

    “你虽也是先皇血脉,可当今圣上年幼却雄,朝堂趋于稳定,你已不能再作为皇子出现,虽如此对你十分不公,却也是无奈之举,否则朝中一乱,兵戈再起,北蛮势必挥军南下,到时生灵涂炭,这天下苍生又有何罪!”

    一番话,王玄策像是道出心中万言,顿时抽干了他所有力气,身子歪歪斜斜的却又牢牢抓住陆容之手,不错眼的看着陆容,眼中满是复杂。

    陆容此刻心里也是激荡万分,千万头绪在他脑中凌乱着,纠缠着,茫然无措。

    下意识的四下看来,只见身边那男子也眉头凝立,伸手虚扶,满眼关切着王玄策。再见范姜,只觉得的她眼神温柔,淡淡的看着自己,满是安慰和鼓励。

    陆容心乱如麻,没有丝毫方寸,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先生,我知道了。”略顿了顿,陆容下定决心,继续道:“只是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找德叔,毕竟,是他养育了我二十年。”

    王玄策呼吸略见平缓,长叹一声,松开陆容的手,道:“我料到你必定如此,唉,也罢,也罢,若要拦你,你必怨我一生。”

    陆容低头道:“多谢先生,”

    王玄策摆摆手,道:“之前你在灵丘遇难,是老夫谋划不到,都护府并不知你的事。这次你去秦州,老夫必不会再至你于险地。”

    说着指向身边站立男子,对陆容道:“此人名叫吴背,略长你几岁,他会随你一同前去。”

    吴背略一点头,淡淡道:“陆公子。”

    陆容回礼,打量了吴背一下,不像是身怀武艺,更像一名书生。

    王玄策继续道:“你的身份原本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但这次我令幽州各大关口查访你的行踪,在有心人眼里,想必会有所察觉。此次你去秦州,路途遥远,恐怕会有人试探你甚至于你不利,我会安排几名死士在你身边,平时不会显露,另外……”

    王玄策将身上拴着的一枚玉佩取下,递与陆容,继续道:“你到秦州,先寻一人,交给他这枚玉佩,他可护你周全。”

    陆容接过,只见玉佩通体碧绿,形状甚是怪异,收入怀中,心中满是感激,突然想起一事,越想越不对劲,脸上渐渐变色,凝声问道:“死士?”

    陆容突然想起那个从小一起和自己长大的憨傻孩子,每每打架都冲在最前面,不让自己受一点伤的梨子,和他在灵丘战场上最后那一句对不起容哥。不禁冷汗直流,满心的不敢相信,缓缓的问道:“先生,你还记得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李离么?”

    王玄策面色一沉,缓缓点头,道:“他便是你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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