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跃下房顶的身影细弱单薄,有些微微躬着身子。

    萧逸起身刚要去追,却被苏钰伸手拦住,止了动作。

    苏钰几乎可以确认,方才的那人,就是昨天夜里遇到的赶尸少年。

    他来做什么?苏钰眉心一簇,瞧见面前的窗台上,放了一张揉到有些破烂的书信。

    拿起来,将信纸轻轻打开,苏钰将那信上的内容看过一遍,面容渐渐变的凝重起来。

    信中提及,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明月楼分割两派,一派以楼主明媚和其子重明为首,另一派,就是以长老月伶,老者茶坨,还有药师竹临为首的人。

    依着历代的规矩,明媚是先楼主钦点的接班人,自然算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可楼中至少一半儿的人,都对她存了怨言,原因不为其他,就是明媚此生,虽未犯过大错,却坏了明月楼不专侍一人的宗旨,她这一生,帮了梁鸿太多太多,从生。到死。

    而年纪轻轻身为长老的月伶,如今在众人看来,似乎更适合做一派之主,或许月伶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一路走来,确实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与明媚抗衡的实力。

    再者,那明媚也已经老了。

    单是明月楼争权夺势的事情,并不至于让苏钰忧心,正真扰人心神的,是如今月伶和竹临他们,遭遇了一些困难,被人抓住了些把柄。

    把柄的原因,竟是和她有关。

    有心的人指说月伶身边的药师竹临,有勾结外人的嫌疑。

    首先,他曾暗地里帮过并州军师温良等人,其次,也是最主要的,就是那药师竹临,三年前曾利用假令牌,调动过明月楼里专门探听消息的组织猎耳,沿着渭水河,为一个南疆人寻找了什么东西。

    苏钰不用琢磨也能推断的出来,三年之前,能让竹临冒着危险调动猎耳,沿着渭水河寻找的,不是什么珍奇的东西,而是那时亲手了解了自己性命的她。

    至于那南疆人,定然也是蓝尚无疑,当年醒来的时候,苏钰还有些奇怪,心里知晓她若死了,为她收尸的人一定会是有的,不知为何,在旁人人多的情况下,偏偏让蓝尚率先找到了,原先她将这一切,归结于天命和运气,看来不过是竹临有心,保护于她。

    竹临精通药理,或许早就发觉了她身体里雪芙蓉的秘密,而雪芙蓉对于南疆的重要性,竹临也不会不知道。依着当时的境况来看,她被救起之后,若被接着送到魏念程手中,做活药引的日子,必然是过的生不如死,若是被书生和大奎救走了,那又无异于给书生和大奎,招致了魏念程和唐折两方巨大的威胁。竹临尊重她选择了死亡,又不想果真让她死了,既然她选择了,竹临便想办法,让她死在大梁,又重生在了南疆。

    如今一回味,竹临果真,用心良苦。

    打小时候起,在他们几个当中,竹临虽然胖乎乎的,除了吃就是倒腾他的那些瓶瓶罐罐,可是苏钰知晓,竹临的心思,却是包容细腻的,他不似她和唐折那般嘴巴毒辣性格张扬,也不似书生那般缜密多谋,更不似大奎那样憨实勇猛,他一直都是看似不经意,却是永远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善后为他们助力的人。

    苏钰想想,当初和竹临分别的时候,她虽然心里责怪竹临与她的生分,但是心里却始终清楚,竹临,一直都是他们的竹疯子,竹胖子,从未变过。

    如今,竹临因她有了困难,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管。

    连夜里,苏钰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从府中选了一匹好马,骑上便朝着信中所说的,那邬越之地赶去。

    临走的时候,萧逸曾提出过异议,就是有些怀疑那信中内容的真实性,苏钰思虑片刻,心中也想不出那赶尸少年也好,明月楼也罢,会有什么诓她的理由,可她却真真切切的知道,竹临有一万个,为了她冒险的原由,如今竹临被困邬越了,无论真假,她一定要去,因为她可是苏钰苏大侠,从小到大,都是他们的老大啊!

    邬越是个小地方,比起西川京都,简直如那江河之中的一艘小船,这里的百姓以大群居为主,土质的楼房一排连着一排,每一排都有三四层的高度,每一层中,都住了形形**至少有十户的人家。

    这邬越城中,土楼和土楼之间暗道连连,甚至于地下,也有不少的暗室走廊落错排列,如那狡兔有三窟,就算是有了战争或者洪水天灾,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能从不同的地方逃出去。

    这是邬越城中的小格局,至于整个邬越城所处的位置,则算是一个四通八达的要道之地,虽不足矣险峻,却是各路的队伍马匹,可以落脚歇息的好地方。

    而如今明月楼内乱,竹临他们选择占据这样一个地方,对方不好寻找,他们却是极其容易后退。

    而据说那抓住了竹临错误不放的人,本在两派之中占了个中立的位置,打算坐山观虎斗,收获那渔翁之利,如今突然针对竹临他们,估计也是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江湖上的事情,从来都不似领兵打仗和朝堂政事,那样阴谋诡计难以解决,江湖人以武为尊,强者为主,明月楼所有的内乱,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便会彻底平息,那就是,杀了阻住去路的所有人,坐上楼主的宝座,这世上每个高位,都是用层层鲜血换来的,明月楼也好,整个大梁也罢,安定盛世的前期,必然是一场荡平一切凸起的杀戮。

    苏钰自认不是什么慈悲之人,她愿意帮助竹临,哪怕双手浸染鲜血。

    至于那赶尸的少年,苏钰不知晓他是不是原本就是明月楼的人,或者跟竹临又有什么关系,只按着那少年的指示,来到了邬越。

    不用刻意寻找,苏钰知晓,竹临他们,必然一定在盯着这座城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她只身一个女人奔波赶来,本就有些怪异,所以不用她找,竹临也一定会找到她的。

    寻了家土楼的客栈住了进去,天色刚刚擦了黑的时候,房间的门,便被人轻轻的敲了几下。

    苏钰开开门,见是店小二拎着个水壶站在了门口。

    苏钰并没有让那小二将水壶放进屋里,只看着小二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朝着苏钰道:“姑娘,底下有位主子有请。”

    “嗯。”苏钰点点头,回转身将凤鸣带在身上,随着那小二一同,一层一层的,朝着土楼的地下去了。

    走了片刻,苏钰看看那小心警惕,故意装的淡然的小二道:“如今外头都快要下霜了,你若再装模作样寻我时,记得将手里铜壶的水烧热。”

    那小二一听,看看自己手中的水壶,水灌得倒是满,都将要从壶嘴儿里冒出来,只是壶也好,水也罢,并未曾透出零星丝毫的热气出来。

    有的时候,有破绽的地方,越是看,越觉得破绽越大,那经验似是不足的小二也是一样,被说中了缺点,遇见人的时候,赶忙将手中的水壶似是不经意的用袖子遮住,苏钰觉得,这倒有些欲盖弥彰意味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拎着,这世上奇葩众多,说不定也真有人,大冷天爱用凉水呢。

    随着那小二向下走了不知几层,就在苏钰觉得都将要下到十八层地狱的时候,那小二的步子,终于在一间隐蔽的铁门外,停住了脚步。

    小二伸手,握着那门上的铁环,铛铛铛,慢慢敲击了三下,紧接着,又有节奏的,快速敲击了三下后,才一用力,将那两扇铁门推开。

    走进去了,苏钰才感叹,创造这明月楼的人,定然是个心思玲珑的讲究人,和京都的聚点一样,这明月楼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进去了则是另一番光景。

    四周围的装饰景象,不见多么的金光闪闪琉璃砖瓦,细节之处却尽显高雅,古瓷青花盆里,种了如京都时见到的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雪白色植物,名家已经失传的古董字画,都被应风景的,展现在了房间走廊的某处。

    边往前走着,苏钰抬头看着,头顶的灯,做成了层层叠叠的莲花,每走到那莲花的灯下,整株莲便会柔光熠熠彻底绽开,走过了,又会慢慢收拢,成为半开的朦胧姿态,其工艺巧夺天工,仿佛那不是什么旁的材质,果真就是刚刚从池中折下的,一朵盛开的莲。

    不过眼下这寒冷时节,除了头顶这常年不败的莲花,哪里还能看到什么芙蕖花开。

    沿着走廊,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竹制的门扇朝着两边慢慢滑开,苏钰望过去,那白玉宝座的上面,斜倚着一个妖艳的身影,似是早有预料,看到苏钰进来,挥挥手让那小二退了出去,朝着苏钰呵呵一笑,招呼道:“苏姑娘,好久不见啊。”

    苏钰抬眸望着白玉座上的月伶,见她依旧妖媚美丽,只是比之以前外在所带的皮相勾人,更多了几分内敛的风韵魅力。

    点点头,苏钰应道:“确实,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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