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上眼罩的时刻,说我心里没有恐惧那是假的,每一个人都对未知心存恐惧。而我是尤为恐惧的一个人。

    Tina许说拍摄的主题是黑,这是多么与我相生相克的一种物质。我怕它,又喜爱与它相伴,我恐惧他包裹着的未知,又爱慕与它如影随形的孤独。我喜欢孤独,这也许听起来很怪吧,但我却确确实实的享受着孤独。我恐惧未知,如同雏鸟刚刚破壳而出时对世界的窥探。我怕黑的事情人尽皆知,我从未刻意隐瞒,因为我的家规不容许我说谎。而且我亦觉得,说谎会放大人的恐惧,而只有直面,才是克服恐惧,战胜自己的第一步。因此我常常一身素黑,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我也许会说“同恐惧起舞”这样不知所云又真情实感的话吧。在黑暗里我却也同样感到自由,梦一样酣畅淋漓的自由,同着现实的束缚接踵而至。

    束缚,黑暗给我的束缚和我在其中的苦苦挣扎,怎么能仅仅用一条丝带覆眼来表现。可我的恐惧让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一点点的迟疑。

    Tina许并不满意,果然,她的想法听起来大胆到几乎异想天开。蒋衾第一个反对,毫不犹豫地维护我,我才确确实实的意识到了,她回到了我的世界。或者说,我回到了有她的人间。

    是的,蒋衾回来了,那个六年前在我身边,同我相爱,被我宠溺的叫做六六的那个女孩,她出现了。半个月前,她莫名的出现在了我的公司,成为了我的新任经纪人。我六年来日夜想念的人,我时常祈求上天还给我的人,原来,出现的如此轻易。她的及肩发只长了一点点,却变成了妩媚的卷。她瘦了点,化了妆,显得成熟而干练,比以前更好看了吧。也许李莫姐看见现在的她会认不出来吧,可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并且心如刀绞。因为她眼里,那像狐狸一样的眼睛里跃动的火苗,不再燃烧。

    我之所以敢于尝试,是因为我知道这个资源她来之不易,虽然不愿意主动露出和她亲近的意愿,但是我也不想让她的努力成为泡影,何况是为了我的泡影。我说我同意这个方案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对,然后我看她眼里又闪烁起那种我熟悉又喜爱的光芒,狐狸一样的执拗。我想我坚持我可以,大概是受了这种光芒照耀。

    她架不住我的坚持,松了口答应让我尝试:“不要逞强,你最爱逞强了。”这话倒是说得我鼻头一酸,好像偌大的世界,我还是谁的牵挂,饶是我习惯并享受了这六年孤独,也感到心弦触动,某种我曾经失之交臂的东西,我的歌曲里一直缺席的东西,又与我近在咫尺。

    然后我蒙上眼罩,她就握住了我的手。

    天地鸿蒙,此刻心动。

    她的手暖暖的,柔和的握住我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同我的掌纹温存,好像哪里都不会去。

    一刹那间,尽管只有一刹那的念头,我想如果由她牵引,孤单何惧,黑暗何妨?

    蒋衾离开后,我摘下了眼罩。呵,真是好一间完完全全的黑屋,万籁俱寂,还伸手不见五指。我手里有蒋衾塞给我的对讲机,她在对讲机的另一头时刻守护着我,这一点倒稍稍让我有一些安慰。可是我不打算使用它,我想多多少少证明我的勇敢,向自己,向蒋衾。

    我至今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离开我,总是她最近和我日日相见,我依然问不出口。接着这个机会我复盘我们的关系。和这些年自己的得失苦乐。于是我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

    说来奇怪,第一个涌入我脑海的问题是:我是谁?

    看起来答案显而易见,我是周浙南。可是时光流转,我已不太像是最初的我。你知道,我最开始给自己标榜的目标是“坚持原创音乐人”,我也实实在在地为此努力,我出国进修,也是为了做更好的音乐回馈大众,可是人们不懂,爱我的人不在乎我的音乐,她们期待“我”的音乐,好坏不论,细节不分,我懂的她们无差别的喜爱,我深深感激,但我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公司说我人气不够,一直要求我唱一些与我风格截然不同的“流行歌曲”,我的个人风格在音乐部的人那里就是小众,红不起来就是原罪。李莫姐一直跟我强调粉丝量才是偶像最应该注重的东西,而我区区七百万粉丝在偶像圈子里好像有点拿不出手。李莫姐一直想我吸粉,这在偶像圈里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却做不来。我至今仍然觉得粉丝是我不见面的朋友,靠的是真心换真心。蒋衾也这样,把粉丝视作一件可以利用和交易的物品——流量。她们的想法才是这个圈子里的主流,蒋衾也说我只用高高兴兴的做音乐,其余的事情她会帮我操心。可我只觉得黯然,又说不出口。

    可我真的按照他们说的去参加一些吸粉的综艺,我觉得我好累。我并不仅仅只有镜头前她们所说的奶萌、奶凶之类的,我的粉丝朋友却偏爱这一点摇旗呐喊。这些都是爱,都是认可,我知道。可我也在担心,其实我是一个独处时候更加喜静的人,也会夜不能寐,也会心事重重,也会有自己的毛病,如果那个吃着十六种药才能勉强度日的周浙南被发现了,如果她们发现我其实也是问题青年,我是不是会被冠以异类的名号被她们抛弃。就连蒋衾,我想都没有办法面对一个靠着药物维持正常生活的男人吧。可我又怪得了谁呢?

    这病来的凶猛,在异国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参加综艺获得了第一,但是盛世没有资源给我,原因有很多,说到底还是我的能力不足吧。后来我在海外求学,久久不在国内曝光,粉丝缩水。李莫姐每次都指着减少的数据和我痛心疾首。我明明二十岁了,练习六年出道三年,却依然觉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在异国街头惶恐不知所措。是不是我做错了,是不是我本就不适合这条道路,我不停的问自己,可是没有人给我答案。

    我会打电话给家里,隔着重重时差和繁重学业,我往往只能在美国的深夜给家里偶尔打一两个电话。我已长大,并不想让爸妈姐弟为我担心,从六年前我就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如今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一次弟弟生日,我打电话回去祝他生日快乐,听着那边好像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很寂寞。那时候是北京时间的中午,爸妈带着弟弟在饭店宴请同学,新开的饭店,我还没有去过,晚上还要在家里和亲朋小聚,弟弟长大了,我们都很高兴,不知道那个只会和我打闹的弟弟现在有没有稳重一些。将来父亲的重担也许全部会落在他的头上。

    我以为我很高兴,我确实应该高兴,可是当我放下手机里的人声鼎沸其乐融融,我发现我要面对的是一室静默无言,那一夜是我第一次失眠。

    此后,我开始变的需要借助药物入睡。日常也需要服用药物使我保持积极。再加上以前就一直在吃的胃药和止疼药,不知不觉倒有了十六种之多。听起来吓人,但我却感谢这些药物给了我体面而正常的生活。我谁也没有告诉,也许是不想添麻烦,也许是怕当爱我的朋友们发现我变成了问题本身,她们还要大义灭亲的解决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里不开谁的,更没有谁是离不开我的,这个道理蒋衾教过我,那些选择离开的粉丝朋友也教过我。

    我又能怪谁呢?没有谁。或许我不够好才是原因吧。或许我压根不是吃这一碗饭的人吧。我只允许自己悄悄的在心里小声咕哝。因为这个世界需要的或许是那个随时随地奶且A的双面killer周浙南,这个名头也是粉丝朋友送给我的,那么也许好好的以这个身份生活下去,活成大家理想的样子,才是偶像应该做的事情。

    可如果我不是呢?如果我偏偏做不好呢?大概就会被世界遗弃吧。就像在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艺人不在舞台上,那束聚光灯没有打到你身上,你什么也不是。外面的人说艺人像星星一样璀璨,其实我觉得我更像尘埃,一直在努力,却只有借着垂直照射下来的那束光,能偶尔照亮我一刻的浮动。我深深感恩且热爱这个舞台,也害怕失去它,这是我赖以生长的养分,只是我没有长成配得起它的样子。

    从前我发誓原创,后来却违背本心走上了流量的道路。我想带给大家力量,自己却先沦丧了信仰。我弄丢了蒋衾,甚至没有守住自己。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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