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沈河就看到一张精致小巧的圆脸,红扑扑的神似像域外进贡的奇珍异果,那小脸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露出惊讶的表情。

    沈河有些好笑,这小妮子太可爱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那张柔软似面团的脸,而后转睛看向在不远处站着的妇人。

    “娘。”沈河对着她淡淡一笑。

    忽然,妇人像是被雷电击中,浑身颤抖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从脸上掠过,砸到了地板上。

    沈河起身,一把抱住了妇人,他的手穿过她的腰间,宽大的衣袍一紧,沈河的心瞬间疼了起来。这衣服以前,明明是很合身的。

    “娘,对不起……”沈河哽咽了,他轻轻抚摸着明月英的背,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可是入手却是嶙峋的骨头,这更加刺痛了沈河的心。明月英打小便是明家的千金,衣食自然无忧,虽然后来跟了沈洪,过了一段并不富足的生活,但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因此体态一直比较丰腴。可是在这短短数月里,她竟然因为自己,瘦了这么多,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正当他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背,手上传来的温度让他更加难过,这只将自己抱大的手,永远都是那么温暖。明月英轻轻地拍着,说道:”娘没事,你走出来了娘就开心。”

    听到这句话,沈河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瞬间布满了眼眶,他郑重地回答道:“嗯!”

    “娘,我也要抱!”突然,一阵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破了这一温情的局面,二人低头一看,沈灵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眉头凑到了一起,一张高高撅起的小嘴仿佛在表达着无尽的委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欺负。

    二人对视,哄堂大笑。

    许久,沈河才捂着肚子走到沈灵面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不禁说道:“妹妹,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哪料沈灵却不领情,她一把将沈河的手打掉,转身就往远处跑了,一路上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他几眼,眼里充满了幽怨。估计在她心里,自己变成了一个坏哥哥吧,沈河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追上去,不一会儿,小妮子便消失在了沈河的视线里。

    在几次确定她不会回来之后,沈河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他转过身来,将明月英扶到石桌旁坐下,为她倒上了一杯茶。这茶乃朝廷赏赐,是南方楚地特产,品质极佳,茶水刚从壶嘴倾出,一股浓郁的清香便喷涌而来,沁人心脾。

    明月英端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顿感神清气爽。

    沈河见明月英似乎心情稳定了下来,面色也好了不少,便再次开口道:“娘,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明月英僵了僵,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杯中的水由于惯性洒了一些出来,滴在她名贵的衣服上,可她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气,双眼失去了焦点。只片刻,她又回过神来,只是眼里变得异常复杂,叹息道:“唉,什么事?”

    “我想……”

    “你想离开一段时间,对吗?”明月英不等他说完,抢过话头,语气里颇有些无奈。

    “嗯!”沈河坚定地答道。

    “河儿,你这些时日一直待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娘没有强迫你。可是你知道吗,你知道娘心里有多难受吗?自己的儿子因为一个外人,把自己荒废、糟践,你知道做娘的心里到底有多伤心吗?娘不怕外人说什么闲话,可是儿啊,你总得为你自己考虑考虑,这样到底值得吗?”

    沈河沉默了。

    茶雾朦胧,明月英的脸有些看不清楚,可她歇斯底里的话语却无法掩饰悲凉,一种作为母亲的悲凉。

    手抚上了明月英的背,沈河感受到了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嗓子里像是卡住了什么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早已在心里反复述说的理由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仅仅是感受到了她的悲伤,他便再也开不了口。

    “娘,我不走了。”沈河捧起哭的天昏地暗的明月英的脸,对她微微一笑。

    “真的吗,河儿你真的不走了?”明月英连忙止住哭声,有些难以相信。

    “嗯,我不走了。”沈河笑的愈发温柔,他伸手替明月英擦去眼泪,缓缓说着:“儿子是您亲手养大的,四岁那年,我被发现没有战气,娘您也没有嫌弃我。我失踪了那么长时间,想必您当时肯定很担心我吧。”

    沈河慢慢起身,走到了小亭边缘,看着湖里残败的荷花。昔日摆放着两条绣图长椅的地方翻了新,新刷的红漆在明媚的阳光下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木香,让沈河的眼神有些迷离,他继续说道:“儿今年已经十五,离加冠礼只剩不到一年时间。十五年来,儿九年不在您身边,四年处于不懂事的年岁,走失离家数月之久,就连这仅剩的一年,也让您受了莫大的委屈。自我出生以来,就没有让您享过清福,府里上下大小事务都得倚着您,儿还总是给您添乱,是儿不孝,是儿不孝啊!”他声嘶力竭地吼着,用力拍着栏杆,瘦小的身躯背对着明月英,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可是娘,黎沫她真的是一个好女孩,她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她也有她的苦衷,我都明白。儿这么多年来,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子,看见她笑我便开心,看见她哭,我就心里揪得慌,听她吟诗我便想对两个对子,陪她出来的时候总觉得惊鸿道上的好玩意儿不够多,惹不得她的欢喜。”沈河的脸上泛起红晕,脸上也渐起笑容,“黎沫她呢,善良,天真,可爱,活泼,又温柔,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弱女子,还为了救三妹和四弟挺身而出,不惧危险,这样的她,怎么会是那种冷漠的女子呢?当时的情况,一定有问题。”

    沈河转过身来,看着明月英的眼睛,而后在她无比惊讶的眼神中,缓缓地跪了下去。

    “娘,儿知道自己做事莽撞,有时会不知分寸,经常惹您伤心、生气。可是我相信黎沫她真的是有隐情的,当时的情况疑云重重,甚至是那封信,儿也觉得可能不是出自她本人之手。因此,儿想查明真相,还黎沫一个清白,儿相信她绝非是破坏黎府与沈府关系的阴险小人!”

    “请娘成全!”

    “砰”沈河重重地叩首,声响震天!

    一切都安静了。

    天上一群大雁正往温暖的南方飞去,秋末了,寒冷之苦它们受不得。它们摆着漂亮的队型向前冲去,以求更早地到达南方占据领地。

    为首的是一只极其强壮的大雁,它眼神坚毅,目不转睛地顶着前方,一路冲刺,为队伍破开前行的阻碍。它的翅膀孔武有力,每次扇动都是那么地强劲,因为它知道,队伍里有一个新出生的小家伙。

    在人字形队伍的末端,有一只身型较小的雁,此时它正努力扇动着翅膀,想要紧紧地跟着队伍。它有些急切,由于自己身体弱小,队伍为了让它跟上,已经放缓了速度。照这样下去,它们不仅会在到达南方之前挨冻,也会丧失最好的领地。

    可它不想这样。

    “扑腾”、“扑腾”小雁的翅膀扇地更快了,它企图借此来证明自己有很多的力气,能够跟上队伍。

    可是没过一会儿,它的翅膀就变得酸软起来,无论怎么努力,自己的速度都在变慢。慢慢地,它与队伍的距离越来越远,它急切,它想叫喊,可是都没有用。迎面而来的风声疯狂地灌进它的嘴里,寒冷的气流冻伤了它的嗓子,它叫不出来。

    终于,它落单了。

    它独自地在天上飞着,毫无目标。没有雁群,它丧失了方向,没有雁群,它也没有了捕食的能力。

    最终,它无情地坠落了,在天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黑色弧线,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湖面突起狂风,吹乱了明月英额前青丝。飘扬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目光,也掩饰了她的神伤。

    她看着地上的沈河,恍惚间竟忆起了往事……

    “你今天要是敢跟他走,我明家就没有你这个人!”

    “爹,你为什么这么对他!”泪水沾湿了脸,她直直地跪在地上,声音哀怨至极。

    “为什么?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让你和二皇子见一面吗?你可倒好,一上来就说自己已嫁为人妻,你知不知道你让我的脸都丢尽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所有人都在笑话我!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明玉楼眼睛瞪圆,目眦尽裂,气得狂摔东西,手舞足蹈,他盯着跪着的明月英,眼里都是愤怒,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己的女儿要让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局面!

    “所以因为你的一己之私,就要断送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么?”

    一声含着哀愁与失望的声音,瞬间让明玉楼停了下来,他手里的茶盘举在半空中,姿态诡异。

    “咚”一声闷响,刺入了明玉楼耳中,而随后的一句话,直接扎碎了他的心脏:

    “这一叩,感谢您多年的养育之恩。”

    “可是,

    我不愿意!”

    ……

    思绪飘转,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沈河身上,这倔强的小小少年,竟颇有些像当年的自己。

    她默默苦笑,说道:“你去吧。”

    你去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重重地落到了沈河的心里。瞬间,他的泪腺再也绷不住,眼泪从眼角流出,倒流向耳边,流向眉头。

    “谢谢。”

    哽咽,沈河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从自己失踪回来之后,明月英就整日担惊受怕,害怕自己再次失去音讯。而她却应允了自己的这次出行,沈河难以想象,她的内心又要遭受多少煎熬。

    ……

    “丫丫,你跑慢点,看着点路!”憨厚的声音在幽静的山谷里飘荡,传回了一道道回声。一老农头戴斗笠,肩上扛着一大担柴禾,顺着山路小心翼翼地走着。

    而他呼喊的,正是他的女儿,张丫丫。

    时隔十年,丫丫已经十六七岁了,出入地落落大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透着纯真与单纯,这是城里的少女所没有的,虽然身上穿的衣裳没有太多的样式,只一件灰扑扑的长裙,但简简单单的模样正衬出她的质朴和可爱,在她光洁白皙的脸蛋上,永远洋溢着清纯不刻意的笑容。

    她一路向前小跑着,但是在每个拐角的地方都会停下来等一等张顺,虽然这条路已经走过无数遍,但每次上山她都会发现不同的“惊喜”。

    就比如说今天,她就在草里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刚刚她正在这个拐角的地方等张顺追上自己,可没想到旁边浓密的草里却传出了怪声。

    “嘎~”草里又叫了一声。

    丫丫越来越害怕,张顺还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没有赶过来,这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呼叫也没有用,她紧张地盯着那堆草,捏着木棒的手心渗出了汗。

    她开始有点后悔跑这么快了。

    突然,草堆里一阵抖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一样,丫丫手里的木棒被捏地更紧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心里算计着瞄准那即将出来的东西当头就是一棒!

    草抖得越来越剧烈了,厚实的草丛被划出一道深痕,深痕慢慢向丫丫这边扩来,眼看着就要到了尽头。

    “啪”一滴汗水划入了丫丫的眼睛,她下意识一闭眼,却连叫道不好。这妖怪要出来了!

    她慌忙胡乱挥舞起手中的木棒,朝着前方使出了一套“天女散花”棍法。

    “砰”“嘎”两声同时响起,丫丫感觉自己打中了什么,可她不敢停,继续抽着面前的空气。许久,她终于累了,她扔下了木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模糊地睁开眼睛后,她发现面前躺着一具“尸体”。

    一只翅膀凹陷的小东西躺下地上,眼睛紧闭,它浑身漆黑,嘴角处流了一摊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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