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边境的这日清晨,祝镕带着扶意第一次来到埋葬他们孩子的地方,孩子和那些在袭击中被害的村民葬在一起,并不是孤零零的。

    祝镕带了刻刀,扶意带了漆墨,为孩子篆下墓名,祝怀安。

    惟愿小小英魂,守大齐苍生安宁。

    起身时,扶意有些晕眩,祝镕很是担心,她却笑道:“躺了近一个月,腿都躺软了,过几日我就好。”

    祝镕不由分说,抱起扶意回到马车上,之后又赶去避难处。

    这近一个月的静养,扶意终日在帐子里哪儿也去不得,于是手抄下几十本启蒙书籍,这会儿全给孩子们送来。

    她不敢轻言许诺,说还会回来,之后的事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但她一定会让这里的孩子都念上书,哪怕有一天她不在了,也一定会有人代替她实现这个心愿。

    当依依惜别,马车回到大营,王爷和王妃的车马便出发启程,世子夫妇和郡主也随行回京。

    原本平理要留下来驻守边疆,但祝镕劝他回家一趟,好好向三叔三婶有个交代,更何况他那些不辞而别的兄弟们,也各自有家。

    且说胜亲王一行,走得光明正大,行程路线都上报朝廷,并没有欺瞒当今。

    然而沿途受百姓爱戴欢呼,避无可避,再后来是为了避开百姓们的热情,才不得不绕道从山路走,再不然就该耽误时辰到达京城。

    京城里,嘉盛帝自然是如临大敌,但他也有了完全准备,京城外是金东生带兵对抗,弟弟只带了两千亲兵回来,可金东生麾下数万人。再者……

    二月中旬,距离胜亲王一行抵达京城还有四日时,皇帝突然下旨,判处祝承乾、祝承业等祝氏子弟十数条罪行,祝承乾、祝承业将于秋后问斩,其余男丁家眷,或囚刑或流放,一律削爵革籍,贬为奴役。

    韵之得到消息,立刻将扶意为她准备的十万两银票,连同后来自己周转出的七八万两,将近二十万两银票都交给了二嫂柔音。

    可柔音带回那些钱款的第二天清晨,夫妻二人就得到消息,皇帝将祝府老太太和女眷,封三批发配往各地。

    老太太独自上路往北地走,二夫人、三夫人往东海去,少夫人初雪和女儿嫣然发配西边,就连小小的怀枫和平珍都因是男丁,先坐牢,之后要随父亲叔伯们去充军,剩下的姨娘和下人们,则将拉到市场上买卖。

    平瑞带着柔音赶到公爵府外,眼睁睁看着祖母被押上囚车,看着大批人马进府抄家,禁军派来几十辆马车,怕也运不完忠国公府的金银。

    柔音死死拉着丈夫,他若此刻露面,救不下任何人,只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夫妻俩一路尾随,将出城门,只见闵府的车马停在路边,韵之冲到囚车下,哭喊着祖母和娘亲。

    闵夫人命下人把儿媳妇抓回马车里,刻薄地警告:“带你来看一眼,我这个婆婆也算仁至义尽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公爵府的千金小姐,若再敢忤逆,目无尊长,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呸!”韵之狠狠啐了婆婆一口。

    闵夫人擦去面上的唾沫,眼角一抽,命令下人用绳子把韵之的手脚捆了,她信手从发髻里拔下一根细簪子,尖锐的簪头在韵之面前轻轻一晃,猛地用力扎进了韵之的胳膊。

    韵之被堵上了嘴,喊叫不出,但挣扎带着车马晃动,这一边平瑞看在眼里,感觉到不妙,要冲上来看个究竟,可闵府的车马迅速离开了。

    “平瑞,我们去找慕公子。”柔音拉着丈夫劝道,“我们找他商量,再看看我们该做什么。”

    平瑞双拳紧握,对妻子说:“我去找开疆,你去把梅姨娘她们买回来,芮嬷嬷不在囚车上,八成也是被拉去卖了,你把她们买回去。我可能直接出城,去劫囚车,又或是劫狱去救平珍和怀枫,就不带上你了。横竖还有几天,胜亲王就要回来,到时候这年号改不改可不好说,眼下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柔音答应:“我等你回来,姨娘和嬷嬷们,我会照顾好她们。”

    平瑞双眼猩红,扶着妻子的肩膀道:“诸事小心。”

    且说皇帝下旨,发配祝家家眷,闵延仕措手不及,更被嘉盛帝以商议国事为由,困在了宫里。

    城外囚车都走了好几里地,他才脱身离宫,却在宫门外遇到家中下人,让他赶紧回去救少夫人。

    闵延仕大怒:“我怎么叮嘱你们的?”

    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夫人把少夫人带出去,我们阻拦了,可少夫人自己要去,谁知道,回、回来就那样……”

    眼下局势一片混乱,闵延仕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若贸然去找开疆商议对策,怕是连开疆都要拖下水。

    但既然皇帝还没翻脸,他不能轻易放弃自己在京城里的权力和行动自由,于是策马奔回家中,先救韵之。

    韵之被丢在了闵府祠堂,捆着手脚,她身上被婆婆用发簪扎了无数下,闵夫人身边的几个下人也对她又打又掐,回来后就丢在这里,号称要她反省思过,可走之前,却往她身上浇了一盆凉水。

    闵延仕赶回来,见祠堂院门上了大铜锁,下人说钥匙在夫人手里,他顾不得去找钥匙,翻墙而入,可祠堂正厅的门也被上了锁,怒火冲天的人,几脚就踹开了门,终于见到了里头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韵之。

    看到被捆了手脚,堵住嘴,满身血痕和撕碎的衣裳,更浑身湿透身体冻得抽搐的妻子,闵延仕绝望的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慌忙解开绳索,将韵之抱在怀里,她睁眼看见自己,却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哀求:“救奶奶……救我娘……延仕……”

    闵延仕什么都没说,抱着韵之回到房中,命初霞和奶娘她们好生照顾,而后去了书房,写下状纸,取了佩剑,一路来到母亲的卧房。

    闵夫人和几位妯娌正说笑取乐,今天狠狠折磨了祝韵之一顿,她扬眉吐气、心情舒畅,可没想到,儿子竟然提剑杀来。

    “畜生,你反了,你要杀了我?”

    “我不杀您,母亲日夜思念女儿,相思成疾,儿子早该为您解忧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闵延仕挥手示意下人上前,将母亲绑了。

    “逆子,你不得好死,闵延仕,我是你娘!”闵夫人厉声喊叫。

    “延仕啊,你要做什么,传出去你是要自毁前程的呀……”边上几位婶母伯母劝说着,“哪有做儿媳妇的,不受婆婆管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闵延仕噌的一声,抽出长剑,杀气腾腾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女人,吓得她们转身就躲得远远的。

    “畜生,逆子,放开我……”

    “带走。”闵延仕冷漠地下令,“随我去衙门。”

    这一天,京城里两件大事,一是忠国公府被抄家流放,再便是闵府长孙,那位名满京城的第一贵公子闵延仕,竟然捆绑了生母告上衙门,告发她虐.杀家中姬妾仆役,今日又企图谋杀儿媳。

    据说府衙的人当时吓得目瞪口呆,从没有过类似的案子,但闵延仕是可以将大齐律法倒背如流的人,一条条国法大于天,他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的亲娘,送进了监狱等候审问和发落。

    自然,他也使了些金银,满足了母亲对女儿的“思念”,让她和闵初霖被关在一起。

    更亲自到牢中“探望”,在母女俩绝望的谩骂和诅咒里,冷声说:“我警告过你,别动韵之。”

    闵府中,闵延仕他爹听说这件事,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活该,对妻子的不满由来已久,想来宠爱的姬妾死在她手里好几条人命,家务事他向来不管,更何况眼下局势混乱,胜亲王一家就快到京城了。

    待闵延仕回到家中,天色已晚,韵之苏醒后正在喝药,一见丈夫归来,挣扎着从床上下来,不惜跪着哀求闵延仕:“救救奶奶,延仕,救救她……”

    闵延仕将韵之抱回床上,她满身伤痕,轻轻触碰都疼得哆嗦,他压抑下怒火,冷静地说:“皇帝这么做,一定有他的企图,韵之,我必当尽我所能,救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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