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乍浦镇一战之前,杭州乃至整个云州都在流传两条“谣言”:一是“十家灭门案”乃颜家所做;二是雷泽岛已经归属颜家。

    这两条留言来得迅猛,从一出现开始便有席卷云州的架势,随即愈演愈烈,让人在紧张的气氛中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前一件事其实还好,毕竟没有证据。不管谁想“污蔑”颜家,至少要拿出证据来。

    后一件事就极端恶毒。雷泽岛这块镶嵌在云梦泽里的明珠,千年以来的垂涎的家族不止一家、两家,不管是谁都知道:若能独占,将会拥有多大的利益。可千年来,除了朝廷,没有一个成功。

    可这股刚刚兴起的暗流来得快,去得更快。在京观出现的一瞬间,杭州乃至云州就像从来没出现过那两条谣言般,重新变得宁静、和谐,官员们碰面聊得是倭患、流民;富户们见面聊得是春花秋月。

    “十家”、“雷泽岛”——“你说什么?我没听说过嗫!”

    京观出现的影响远不止此。

    无数云州百姓听说此事,带上香烛、捧着灵位扶老携幼来到景观所在的地方。他们可不像张袁野一样远远看上一眼就跑。点燃香烛,对着灵位跪下,告慰家人:

    “爷爷、奶奶颜侯爷替咱们家报仇了,您老瞑目吧!”

    “爹、娘,孩儿不孝,没能亲手报仇,但今日这群畜生还是遭了报应,您们睁大眼睛看一看呐!”

    “囡囡!你看看,看看这群杂种的下场!”

    “孩子他娘、儿呢你们闭上眼睛吧!……”

    云州难民营里的百姓尤其如此。他们如同一条长龙,缓慢排着队,有序而沉默的等前面人祭告完了亲人再走到京观前,继续这前面的动作。

    有的甚至直接拿起了倭奴们的首级,放到亲人灵位前。这一动作守卫的衙役们看到了,但不敢阻止,因为旁边还有维持秩序的白袍士兵。那群人一个个眼神瘆人的很,衙役们被看一眼就感觉心慌。

    祭拜完亲人的灾民没有直接回难民营。他们再次排着队,朝杭州城进发。不管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还是父母手牵着的孩子,灾民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颜府。

    到了颜府,没有人泪流满面、没有人歌功颂德、没有人哭天抢地、没有人好话连篇。对着颜府的大门庄重的跪下,磕头、行礼,再次起身。

    结束后,整齐的排队走回难民营,收拾好自己的行装,义无反顾的走出营门,朝自己的家乡走去。因为那里还有自己家的土地,因为那里还有自己祖先的坟头,因为那里才是自己的根。

    无数青壮跪在颜府门口祈求加入颜家白袍军,希望能有机会亲自手刃仇人,但被颜家拒绝。这次不是因为颜家不招云州人。

    颜家明确告诉百姓们:回去,回到自己的故乡,那里才是需要你们流血的地方!颜家门口堆积了无数的刀盾和皮甲,但凡离开的青壮都可以免费领取,那是上一战的缴获。

    倭奴们被缴获的武器、装具大部分都丢到了这里。与其烂在仓库,颜子卿更愿意送给那些自强不息的人。

    颜家还保证,所有回到家乡的百姓,颜家出钱发放种子,帮助建房,帮助春耕。十年偿还,只需微不足道的利息便可。十年,每年千分之一的利息,这样就不算邀买人心。

    青壮们大多每人一件,取走了适合自己的武器。他们心中:这个世界上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颜家的不能。颜家不光是救命恩人,还帮自己报了仇。官府不可信,颜家可信。

    百姓们在颜府管事的安排下,按照府县登记,颜家还有大船免费负责送到沿海码头。粮食和建房的钱财随船运送,颜家甚至连欠条都没问百姓们索取,百姓们也没主动提出写。因为颜家可信,百姓也可信。

    只一天时间,杭州城外的难民营里,人口就消失了八成。十几万灾民留下的还不到三万,人数还在迅速减少。消息也朝杭州其余各县传去,相信不出十天,绝大多数百姓都会离开营地,回到自己家乡。

    三天时间还没过,颜府门前的三万多把武器和装具就消失一空。凡是陆续回乡的青壮们,近乎人手一件武器,不管会用不会用,他们发誓: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武器从自己手里夺去。

    第三天,京观处来祭拜和参观的百姓已逐渐稀少,不复前两天盛况,但却等来了几波人。

    第一拨是苏和仲。五月初二当天上午,张袁野就把此事急报苏和仲,布置完云中城的后续,五月初三苏和仲便亲自乘马车赶来。这年代可没有橡胶、马路和减震设备,苏和仲的年纪乘坐马车可见其急迫。

    紧赶慢赶五月初四到了杭州,苏和仲在颜子卿等人陪同下来到京观前,心中百感交集。

    惊吓肯定是有的。三万首级这样恐怖的东西摆在那,看完能不做噩梦的文官,全天下也没几个。

    惊讶是必须的。当年太祖兴兵之时,也没这样大的“场面”,真的很壮观。真的不知道凭借颜家那区区五千人,怎么搞到这么多首级的,平均下来一人六个。

    惊慌是有一些。接下来云州肯定会发生大规模倭奴侵袭,但这里摆着的三万颗首级,让苏和仲的心多少有点底。

    惊喜是最多的。刚刚一上任,就捡到份泼天功劳。苏和仲看着自己学生,越看越满意。

    “佑之,这三万首级都是你的那些亲卫、护卫们取来的?”当今圣上给了颜子卿两千亲卫和三千临时兵员名额,众人是知道的。但只是凭借这五千人就取得如此战果……要不是这群倭奴首级上的发型和鬼画符一样的刺青,苏和仲都以为是杀良冒功得来的。

    “是,总督大人!”苏和仲升任总督,颜子卿嘴里的称呼也随之升级,可惜最让苏和仲满意的称呼不是这个。

    “佑之真的是天生将种、盖世无匹!”苏和仲这句表扬弟子的话听到张袁野、刘开志等陪同官员耳中,却半点没有刺耳的感觉。

    乍浦一战的过程,经过三天时间已经传遍杭州。不管你信与不信、不管你看见与否,三万首级就是那群身穿白袍的颜家亲卫们取来的,除了惊叹和羡慕还能如何。

    往日听说颜子卿在北方如何如何大杀四方、纵横无敌,那毕竟是耳朵听的。这次这战果摆上台面,众人才明白,十九岁军功封侯、开国无双的“谪仙”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实力。

    众人还在心底感叹: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兵,颜家“西席”厉害就不说了,连卖命的手下也个顶个的猛。看着那群杀气还未散去的白袍——为何就不是自家的?

    “佑之,你来一下!”苏和仲把颜子卿拉到一边,远离众人,神神秘秘的:“佑之,你给我交个底,韩家那边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如今神京一日三封信让我彻查此案,老夫实在不托底。”

    苏和仲这段时间也压力颇大。小家族还好说,韩家那样的高门望族,可不是区区“通倭”二字就能简单定性的,就算证据确凿,也有无数人帮着翻案。

    苏和仲问这话,是想搞清楚,颜家到底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免得到时候自己措手不及。毕竟颜子卿是自己学生,若真是颜家干的……苏和仲决定了,死也要瞒到底。

    “韩家案绝非颜家所做!”颜子卿这话让苏和仲大喜,那样就无所谓,其他人爱闹就闹去。正要开口,颜子卿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苏和仲摔个咧咧。“要是我做的,那剩下一千多就不留了!”

    韩家庄内,除了仆人,光是直系韩家人就有三千多。当夜,“凶手”只清除了内宅和韩家核心分子,外宅的韩家人没有动。听颜子卿这么说,难道凶手还算“心慈手软”的!?

    颜子卿这话苏和仲绝对相信。看看面前堆得和小山一样的首级,谁能不信。

    “呵呵!”苏和仲尴尬一笑,“接下来好好准备九月州试,若是杭州这边再有倭奴犯境,你帮着看护着点!”

    “总督大人放心!”答话间,第二波前来参观的人已经走到京观不远处。

    第二拨人都是熟人。卢堂、麻贵、李子茂和伍云易。除了戚元俭,其他四人全来了,看他们满脸烟尘、疲倦不堪模样,明显是连夜赶路,刚刚才到。

    几人之所以来,不是不信,而是来取经顺便了解敌情。四人恭敬朝苏和仲行过礼后,除李子茂,其余三人都热情的和颜子卿打招呼。没办法,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都在人家嘴里。

    李子茂很不爽,这是有原因的:

    苏定远攻破泉州府城当夜,李子茂反应迅猛,亲自带队援救,杀伤苏定远手下十好几人。苏定远也不是吃亏的主,一阵弓箭雨,李子茂损失十几个不说,自己也身中好几箭。幸亏甲胄精良没有丧命。走的时候李将军仰天长叹:“官军误我!”忙乱中还没忘把知府、知县带走。

    等带队执行任务的苏定远撤离府城,李子茂等人回城。庆幸府城安全的同时,见到李家满地首级和通倭证据,李子茂方才反应过来是被颜子卿耍了。

    摆明了不是倭奴们干的事,云州除了颜家,谁还有这个实力、这个动机?这样的一件事,对从小顺风顺水的李子茂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刚到云州不久就连续两次败仗,李子茂心底怨念可想而知。

    这次四人约好同来取经,不过李子茂心底可没有向颜家低头的意思。

    几人行完礼,叙完旧,自然切入正题,谈论起倭奴、云州、沿海一系列相关事宜。此时,来了第三波人。

    第三拨人数一百多。后面大部分着甲持刀,明显是护卫,只有前面十几人身材各异、穿着不同,应该算是正主。

    那群人看到苏和仲这位总督大驾,也没有半点惊慌或者过来见礼的意思,反而围着京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为首“公子”,面如白玉、柳眉蜿蜒、翩翩浊世、傲立当前,一把飞刀组合而成的扇子握于左手,右手反背,看着这边。

    此人看都没看苏和仲一眼,漫步走近,每一步都轻盈而潇洒,就像踩在荷叶上、漫步山水间。

    “世兄,小弟梦州武明月,这厢有礼了!”这位男扮女装却比男人还英武几分的女子通报姓名后,颜子卿和众人马上明了其身份。半年前云州花魁大赛上“明月公子”横空出世,如今天下何人不识。

    “额,世妹,为兄有礼了!”

    安静——所有人,所有男人,包括武将们,特别是武明月身后的十几名身穿儒生服的士子们个个张大着嘴巴,用看仙人的目光看着颜子卿……眼中全是崇拜。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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