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那轮如真实一般的太阳已经西斜,郁李仁望见城墙头上那名女子依旧在风中驻立、不动分毫。

    夕阳沉没,天地一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继而残月自东方升起,挥散微弱的光明。

    天地瞬黑的刹那,郁李仁豁然绷起神经,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威胁,视线中,他看见城墙上的身影动了动,寂静的空间里莫名传来声声凄厉的叫声,冷冷的风从森林中、云间里传来,带着不可忽略的新鲜血腥味。

    他跃上城墙,临风远眺,眉头皱得更深,视线的尽头处,一大片黑压压的不明之物带着恐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如滚滚浓烟一般席卷而来,大量的修士飞在这不明之物前面,法术的光芒带起绚烂的颜色照亮半边天。

    城郭位于浮岛的西侧,西面的黑色不明之物即将过境而侵入城中。因为离得稍有些近,郁李仁已能看清那不明之物的真貌,它就是一片黑色深沉的浓烟,似乎是拥有着生命一般,不断蠕动着,朝着城郭涌来。

    郁李仁白日里见浮岛四周的白云时,已微觉异样,心中扎下一丝无法说明的危险感觉,眼下当即明白过来,这眼前成威胁的不正是白里看起来纯净无垢、缥缈虚无的白云?

    此刻,余光中那个身影缓缓动了起来,然后急速朝着城西飞去。

    原本坐在高塔上的盖蝶自见过那浓烟时,面色骤然凝重起来,灵识张开至极致,她发现城中有些修士已经做好了备战的准备,而有些修士却犯了怵,惊恐地愣在原地。

    盖蝶来不及去思考具细,凭着这浓烟来势凶凶又不断吞噬修士的架势来看,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她取了惊心鼓,手中鼓锤缓缓落下,深厚的鼓音重重迭荡了出去,响彻整个城郭,继尔修士脑海中响起了盖蝶的声音:“各位道友,事出紧急,我等需团结一致,请各位道友以城为据点,不遗余力守住此城。”

    守住此城,也就是守住自己的性命。这是盖蝶没有明白说出来的一句话。

    当下,多半修士都没有注意到盖蝶竟能使用高阶修士才能用的传音入密这等法门,但也有小些修士注意到此点,而他们则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盖蝶都已一只脚迈进元婴期了,能用传音入密这等法门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境界之差可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跨过的,且传音入密的法门涉及神识,通常情况下唯有元婴才能开始炼神识,金丹期即使是两只脚都迈入元婴期,只要还没有真正成为元婴修士,那也没有用。

    而盖蝶却能用传音入密之法,却也不是什么极为特殊又复杂的事情,是与妙音坊修炼之法有关。

    盖蝶所语,乃是当下众修士心内想法,此番危险来临,若不团结一致,恐怕性命不保,此中已有些许修士使用传送玉简,却无一被传送出去。

    这一边是不知底细的无尽黑烟追逐着修士,被追及的修士被黑烟吞没,然后爆裂得血肉模糊,而另一边是唯一的保命符——传送玉简真如传言一般无法使用,这一切将心怀一丝希望的修士彻底推入绝望的深渊。

    当然,修士多半是心志坚定之辈,因绝望而跌落谷地爬不起来的修士毕竟还是少数,多数修士低沉绝望过后奋起抵抗。

    盖蝶的一语无形中给他们划出一个可能安全之地,便是城郭。而城这个字的含义,本义就含有防卫性,城郭在这一刻给予了众修士一种无可奈何的信任感,故而众修士一致站至城墙上,不管有用没用,向着不远处即将到来的黑烟丢起了法术。

    而远处奔来的修士见城中修士都站在城墙上,自然也加入这一行列,他们靠近过黑烟,知道发现法术能消灭黑烟,但奈何这黑烟无穷无尽的涌来,是以看起来法术似乎没什么作用。

    众人所处是一片茫茫云海中的悬浮之岛,岛呈圆形,城位置岛的西面靠近临云海的悬崖,所以西城方向的黑烟较之其它各向更快接近城墙,城墙上的修士为保持与黑烟的安全距离而不断的后退,除了一人。

    本尊立在城墙之上,如被遗世,她静止不动,但胡乱飞奔入城的修士间显得格外耀眼。

    郁李仁与提着富迁的羊桃跟在她身后,两人未能瞧明白黑烟之本质,但已亲眼见证黑烟吞没修士、修士爆裂成一团血雾之恐怖,自然随着众修士后退而后退,而羊桃见郑莞并无后退的意思,丢下富迁欲上前去拉。

    郁李仁按住她道:“郑莞那类似缩地成寸的能力,速度可比过那黑烟,你若上前,危险的便是你。”

    羊桃皱着眉,“郁大哥,郑道友不能死,我还有事要问她。”

    郁李仁面有凝重,“她绝没那么容易死,更不会自寻死路。”

    羊桃面露忧色。

    那黑烟即将越过城墙的那一道线时,以城墙所在为边缘突然出来一道亮光,这道光形成一道倒扣碗状的防御罩,罩在城郭的上方,黑烟撞在这这防御罩上,并不能入侵这一道防御罩。

    无数的修士松了一口气,仰头去看这一道莫名出现的防御罩,只见这一道光幕般的防御罩上有几条格外显眼的光亮线条,像是游离一般无规则的滑行,偶尔会出现同一个如字似画的符号。

    本尊站在城墙上,面无表情,仰首观望。

    片刻之后,她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一臂之外的黑烟,防御罩就在她与黑烟之烟,而她只要伸出手,就能到达黑烟所在,前提是她的手能穿越这防御罩。

    本尊伸出手,被无修士看在眼中。魔姬郑莞之名早已响彻修仙界,在场的修士十有八九识得郑莞其人。

    瞧见她抬手之时,众修士脑海中不免出现一个不好的想法,便是害怕这魔姬毁坏了这防御罩,但多半的修士却没敢去接近这位魔姬。

    好在,这位魔姬只是将手虚虚按在防御罩上,不知道是她本意如此,还是她无法穿透这防御罩。

    此时,那黑烟已经将这一整座城郭团团围住,防御罩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让被团团围困的修士不至于处于一片漆黑之中。

    而这一层柔和的光芒之外,是望不穿的滚滚浓烟,望之令人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而在城西,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不敢上前靠近郑莞。其中便有一名眉清目秀的修士,一脸兴奋笑容地飞向城墙,“郑道友……”

    若是郑莞第三识在此,定然认得此人,也会回应于他,此人不正是白马寺四圣僧之一的清貌,只不过此际他的头顶长出一头乌发,盘成脑后。

    但此刻占据身躯的却是本尊,她给予的反应便是一招伪缩地成寸之法,刹那便在丈外,躲开清貌伸出欲拍她肩膀的手。

    清貌犹疑之余,本尊已缓缓有所动作,慢慢往防御罩外移动,以她手的触点为中心,防御罩在半丈内形成一个略亮于周围的光圈。

    瞧见这一场景的修士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天晓得这一手下去那防御罩会不会发生什么情况,但是没人敢轻举妄动。

    本尊的手像是触到了一阵薄膜,触点处亮起柔柔的金色亮光,轻轻一推,手并没有遇上太大的阻碍,便穿越了防御罩,指尖接触到黑烟的那一刹那,有一股力量从每一寸肌肤的每一个毛孔中疯狂突入,寻常之躯根本无法承载这样的力量,即使是有符纹防护的水躯,也是如此,是以下场是:爆裂得血肉模糊!

    本尊却没有停止伸出手,而一个手掌伸出去,无一不是爆裂。

    底下修士无一不是惊疑,魔姬郑莞这是发疯了不成,竟要自毁。

    羊桃欲上前,又一次被郁李仁给按住,并闻他沉声道:“看着!”

    羊桃无奈只得停留原地。

    转眼间,本尊已经伸出一只手臂,而这只手臂那一端已成虚无。

    众修眼中,她那只手只剩下手肘以上的部分。

    而在本尊的眼中,那一团黑烟就是一些灰色,蕴含着某种带着一丝熟悉感觉的能量的灰色。触手的那一刹那,她似有所觉,想以这种熟悉感为突破口解读这种能量,所以才会不断伸出手去感觉,却没有找到真正的结果,唯一的发现就是这黑烟似乎与苦海幽石地的迷人魔障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本尊缩回了手,手肘以下已成虚无,幻化的身躯甚至无意识地拟化出了流淌的血液、根根断掉的血管与森森的白骨。但那黑烟却并没有从手臂蔓延至身躯内,她伸手的那一瞬间,阻隔着黑烟的防御罩并没有被她破坏,她的手是穿透了过去,防御罩依旧存在着,在她在手臂中的血肉骨间发挥着它的作用,阻止着黑烟蔓延至她的体内将她爆裂。

    “郑道友,你这是?”清貌皱着眉头,看见那血淋淋的断肢,感觉胃里面又开始翻腾起来了,之所以是又,因为先前是他见到别人爆裂成一团血雾。

    本尊并没有反应,她仰头观望着这防御罩,一动不动,俨然成了绝壁上的苍松,外界的所有都无法将其影响。清貌略向其靠近,她则自动退出一些距离,不近不远,恰恰留出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当莫名出现的黑烟被莫名出现的防御罩阻挡在外时,众修士都是松了很大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烦扰。

    危急关头来不急思考的问题,在思绪稍稍放松的片刻疯狂袭来,而这一些问题无一不在召示着死亡一般的恐惧。

    这一座聚集着数千名修士、基本上抬眼就能见着人影、不抬眼也能感觉到修士气息的城郭,在这瞬间陷入了近乎于死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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