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魏忠贤外宅,东厂和锦衣卫里属于他的心腹全都聚齐了,单英也赫然在列。
    这里面陆文昭、单英自是高进的嫡系,只不过魏忠贤用得顺手,再加上他自觉拉拢二人颇为得力,陆、单二人这逢场作戏的本事又极为了得,仍是成了魏忠贤最为器重的两员大将。
    魏忠贤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在宫里刚刚得了消息,这些时日经常昏厥熟睡,难得清醒的皇帝方才醒来的小半个时辰里,听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折子后,竟是忽地罢免了他那位干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
    “都说说吧,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魏忠贤是地痞流氓出身,虽说有胆气,如今也养出了些城府心机,可是这动脑的事情非他所长,眼下屋里这些人都是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也不怕他们有谁会泄密。
    “公公,皇爷罢免了王公,恐怕针对的乃是太子。”
    单英最先开了口,他刚得了大都护密令,没想到魏忠贤这里便给了他机会,说起来他对于那位太子也是很看不上眼的,监国已有半年,可仍旧是谨小慎微,没有培植起属于自己的心腹势力。
    “太子啊,咱家如何不晓得,可是太子的性子!”
    魏忠贤想到那位太子爷,就不禁头疼起来,这位性情软绵绵的,耳根子也软,最近这半年杨涟左光斗那几个东林党的官儿倒是往东宫跑得勤快,整天说什么亲贤臣远小人,还说他是居心叵测之徒,那位太子爷虽说没有因此而疏远他,可是很膈应人不是。
    “公公,今日是王公,说不定下次就轮到您了,要是再迟疑下去,只怕太子那儿,您都去不了了。”
    陆文昭自是配合单英道,而他这番话说出来后,屋内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魏忠贤是宫里新贵,全是仗了干爹王安的势才得了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司,在皇帝那里可没什么根基可言,要不然他也不用烧太子的冷灶。
    如今眼看着皇帝快要不行了,他们也都能熬出头了,谁愿意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听说皇爷有意召福王回京,太子就算再犹豫,也绝不会视而不见,置之不理的。”
    王体乾是魏忠贤在宫内扶持的心腹,他见魏忠贤迟疑,亦是出声道。
    “诸位,你们的意思,咱家明白,可是皇爷那儿,若是真的要召福王回京,咱们又能如何?”
    魏忠贤目光森然地看向屋内众人,太子那儿要使力,他自是清楚,不然太子如何知道他们的忠心天日可鉴,可是话说到头,宫里那位皇爷可是登基了快五十年,虽说当年为了国本之争,向百官低了头,可那是不想江山动荡。
    可眼下,辽东岌岌可危,熊廷弼至今也不过是堪堪稳住局势,至于反攻辽沈,根本无力行之,自去年开始,朝廷征调各边官兵共计七万人,结果还没到辽东,签发的官兵便逃亡大半,熊廷弼这半年所上的折子便是要粮要饷。
    魏忠贤听干爹说过,这半年里太子监国理政,跟个泥雕木偶似的,最后都是等着皇爷做主,让皇爷大为不满,说什么国事艰难,太子难当大任,他那位干爹自然只能劝谏皇爷莫要多想,还让他暗中提点太子,处理朝政时好歹也有些主见,不要光听杨涟左光斗那些东林党的腐儒们摆布。
    可最后,许是当年被皇爷压制得太狠,这位太子爷说什么都不愿做,只说这必定是皇爷的试探,他若是真的“乾纲独断”几回,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对于这位太子爷,魏忠贤是没法太指望得上的,就算告诉这位太子爷皇爷要召福王回京,他就真有胆子敢阻拦么?说到底还是得靠他们底下这些人去搏命!
    看着魏忠贤那阴鸷的目光,屋里众人一时间都是鸦雀无声,继而呼吸急促起来,谁都想到了魏忠贤话里隐藏的那层意思,过了良久还是单英带头道,“魏公,事已至此,咱们还有得选吗,福王且不说,郑贵妃是什么性子,她若是当了太后,咱们这些太子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随着单英的话,众人都是想到了那位独占皇帝恩宠的女人,那位可是心肠狠毒之辈,尤其是从小净身入宫的王体乾更是打了个哆嗦,然后他便厉声道,“魏公,今日您召集大伙儿,难不成就是说些丧气话不成么,咱们都是太子的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您如今掌管御马监,东厂锦衣卫也在咱们手里,难不成还做不得大事么!”
    “魏公,我听说熊经略求援甚紧,何不请太子下旨,让高都护提兵北上援辽,等到高都护兵马到了京师,就是皇爷想废立太子,也得问问文武百官依不依吧!”
    单英这时候在边上道,他的话让魏忠贤眼睛一亮,其他人也都是脸色变了变,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单英的主意才是最保险的,御马监加上东厂锦衣卫也不过数千人马,想要控制整个京师不过是痴人说梦,更何况事到临头,魏忠贤手头这些兵马未必就靠得住。
    “单千户说得对,我这就去见太子,王体乾,你回宫里盯着。”
    魏忠贤当即做了决断,皇爷眼看着大限将至,谁都说不准皇爷能干出些什么事来,没有高老弟的兵马来京师压阵,他这心里不踏实,自从在辽东见识过东虏的兵马和死人盈野的场景后,魏忠贤就觉得京师的百官们都是群活在自己臆想里的无能之辈,就像东林党那些人,以为就算是皇爷,也得向他们让步,却不知道将死的老龙,才是最可怕的,只要皇爷不怕杀人,东林党那些所谓大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
    东宫,太子书房,看着微服而来的魏忠贤,朱常洛终于有些慌张了,王安是当年父皇赐他的老人,后来回到宫里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后,虽说为了避嫌没有再来个,可是有魏忠贤在,他知道王安始终都是向着他的。
    可如今王安被罢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之位,这背后隐藏的意味让朱常洛乱了心思,看到魏忠贤后,他强自镇定道,“魏伴,你来了,王公他如今?”
    “殿下,您可知道皇爷罢了干爹,打算让谁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
    “魏伴,你有话便直说,莫要吓唬孤。”
    看着魏忠贤满脸惨白,一副人之将死的颓丧模样,朱常洛不由更加慌了,要知道这位可是在辽东能和东虏血战厮杀的魏太监,向来以胆气著称,他也是见过御马监的兵丁操练,这位魏太监披坚持锐,在马上左右驰射的。
    这样一个堪比大丈夫的他魏太监,居然被吓成了这幅德性!
    “殿下,皇爷有意让郑贵妃宫里的丁公公接任这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之位啊!”
    魏忠贤拉长了调子,几乎是哭丧着说道,当听到这里时,朱常洛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再次回想起了关于那个女人噩梦般的回忆,顿时间这位大明太子就好似被抽了魂魄似的,在那里道,“怎么能是她的人,父皇他……他……”
    看到太子的样子,魏忠贤低头时眼光变得更加阴鸷,但是开口时,那声音越发凄楚,“殿下,您可知道,干爹为何被皇爷罢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之位,皇爷他要召福王回京啊……”
    听着魏忠贤近乎杜鹃啼血的哭诉,朱常洛手脚冰凉,他觉得自己又成了当年那个在宫里无依无靠,仰人鼻息的孤儿,无助弱小,随时都处在朝不保夕的阴影里。
    “不,不会的,当年争国本,父皇他已经……孤才是太子,福王他怎么能……”
    朱常洛语无伦次地呓语起来,魏忠贤听到这位太子爷都到了这等时候,居然还把希望放在杨涟左光斗那些东林党人身上,不由愤懑道,“殿下,今时不同往日,皇爷若是会顾忌所谓言官议论,就不会罢免了干爹,更不会想着诏福王回京师了。”
    “您忘了当年的梃击案了么,最后不了了之,可若是这回是皇爷他……”
    “魏忠贤,你大胆……!”
    朱常洛猛地大喝道,打断了跪在地上魏忠贤的话语,可是他的心里却是彻底乱了,是啊,他是太子又如何,只要他这个太子暴毙,福王回到京师,可不就是太子了吗,父皇向来宠爱福王……
    脸上的神情阴暗不定,朱常洛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他看向匍匐在地,叩首不言的魏忠贤,那张圆圆的胖脸变得冷酷起来,“魏伴,你说,孤该怎么做?”
    魏忠贤听到那冰冷里甚至带了狠辣的声音,大喜间抬头应道,“殿下,奴婢以为,殿下当以熊经略请朝廷调派精兵援辽为由,传高都护提兵北上,届时先于京师郊外驻扎修整,若皇爷未有那等心思,则让高都护移镇辽东,若是宫中有变,则可为殿下奥援。”
    “那京师城内呢?”
    听到那冷漠的声音,魏忠贤自咬了咬牙道,“奴仆自当率御马监,誓死效忠殿下。”
    说过话后,魏忠贤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抬头时,他忽然听到了太子的叹息声,“父皇,是你逼我的!”
    “魏伴,就按你说的办,孤会想法调高都护北上,但是宫里面,你要给孤盯紧了,等高都护到了,孤会进宫侍奉父皇。”
    “是,殿下。”
    魏忠贤没有抬头去看太子此时的神情,只是起身弯着腰退出了书房,直到外面才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太子不堪,没想到事关生死时,这位太子也是能狠毒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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