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识趣的保持沉默,陈总监说最近有笔款子,对方拖了很久,再不要回来恐怕要成烂帐。

    “谁家?”

    “亿丰。”

    “噢。”陈乔抹了一把脸,“我知道那家。当时货拿的凶,款结的也好。合同一点儿没费劲,怎么会这样?”

    “开始只是说拖两天。”陈总监汗下来了。陈乔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多少钱?”

    现在才来关注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儿太晚了?

    晚也要按部就班的往下走,这件事儿出了纰漏,他背不起这个黑锅。

    陈总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大势不妙,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当初合同是他批的,合同额大,第一笔款来得不算不及时,然而第二笔以后就开始拖,陈乔没着急,如果当时着急催一催,事情也不会有转机。他知道。

    “会议取消。”陈乔站起来,拎起外套,“跟我去趟亿丰。”他对陈总监说,陈总监应承一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出门恰好碰见财务,财务说,陈总,我有事跟您说。

    “亿丰的帐?”

    财务点点头,站在一边。

    “我这就去要。”外套已经被穿在身上,去地下停车场拿了车,陈乔刚坐上驾驶位又出来。

    “你来。”他从车头转到副驾驶,在路上他要马不停蹄的思考,思考会带来走神儿,走神儿以后什么样儿就不一定了,在如今的城市路面,一切可圈可点。他不能冒那个风险。

    陈总监跟他调换了位置,汽车引掣被发动,发出巨大的轰鸣,喘息一下,然后向前移动,直到出得地下停车场,汇入车流,车速仍旧并不快。陈乔有点儿着急,事情有点儿不大对头,陈乔竭尽全力回忆,亿丰欠他们钱他知道,不过上个月他记得自己听财务和陈总监亲口说过,说他们那边的款会马上到。

    马上马上,这一马上怎么会变成遥遥无期了呢?

    他偏过头来看了陈总监一眼,“我记得你们上个月说款子马上就到,甚至还有人告诉我以票都过来了,就是没有入帐?”

    陈总监汗又下来了。陈乔心里已经七七八八。这人吃了对方的回扣,至于多少他已经不想再追究,现在只祈祷亿丰没有人去楼空,不然这笔帐会从烂帐变成呆帐,集团问责下来,他陈乔可担当不起。

    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流年来电话,他挂断了,流年却再打来,孜孜不倦的样子,陈乔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无暇他顾,但还是接起来。

    “喂?流年?”他说,“我这边有点公事要处理,如果没太紧急的事儿等我处理完了再说。”

    “你是不是去亿丰?”流年问。

    “你怎么知道?”陈乔几乎不假思索。

    “亿丰出事儿了,刚刚清盘。资不抵债。我看你公司也是座上客,你们倒是最大的债主,但没有用,人家申请清算了。”

    陈乔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个有两个大,甚至忘记了吩咐陈总监没有必要再过去亿丰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消息准吗?有没有......”

    他想问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会有吗?他自己其实应该知道答案,那样大的一笔钱。货呢?货能不能追回来?货如果能追回来也算减少了损失。

    “刚刚,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流年答,“我收到风声就第一时间联络了你。另外,他们老板卷款潜逃了。货钱,什么也没有。据说公司的场地也卖了,还他妈的卖给了两家,现在这两家也打官司呢,搞不好政府收回,谁也别想要那场地,到时受害者会再多一个。”

    再多十个跟他陈乔都没关系,他只关心自己是第几个。

    师出有名的烦躁,他想把电话狠狠从窗口扔出去,然而并不是那个电话带给他坏消息。

    怎么会如此大意!这种错误怎么会犯!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是太过放松了,觉得在中国做生意真不难,更何况他有外资背景,国内现在仍旧有许多人对什么所谓的跨国企业感兴趣。

    他开始冷静下来检省自己的过去,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所有的遇见都太过顺利了。这会让他养成某种固定思维,这种思维后来害了他。

    荣格说:当一个人的潜意识没有被意识到,那么潜意识就是他的命运。

    人性有弱点,别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比如虚荣,喜欢被夸奖,飘了,他是飘了,觉得没有自己摆不平、搞不定的事儿,那么多士兵工商农政的大佬都曾经围着他仿佛众星捧月。

    现在后悔一点儿都来不及,他知道,但悔恨仍旧就快要淹没他。那么多钱,他可能会因此引咎辞职还是......

    这将会是他一生的污点,然而年轻到现在一直都太顺了,他仿佛天之骄子。那时他荒唐无度,那时反而不出什么大纰漏,现在他不那样了,他比从前正经多了,却事事不顺。这算什么?老天爷耍了他吗?还是故意下的套,纯粹是考验?

    他从未像如今这样期望流年在撒谎,他传递了假消息。那他陈乔便一息尚存,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惜,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群情汹涌,除了债主,前员工也是债主,据说最多的欠了半年的工资。陈乔本来不想下车,但还是忍不住下了车,然而他走进人群,有些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有些人注意到他,也不过斜睨一眼,但又跟身边人展开热烈的讨论。

    很多人,男人、女人,看起来像是有钱的人,和没钱的人,养家活口都困难的人。陈乔拼命朝里挤去,守在第一排的一定都是欠的多的人。

    陈乔这点儿头脑还有,这种情况,看债主们组成的架式他就知道他们各自被负了多少债。他们都是大债主,欠得越多的人越渴望离那个跑路的家伙更近、再近一点,直到近得不能再近,他们抱有一线希望,假希望也好,什么希望都好。

    陈乔终于挤进第一层,这些人不像外面那些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沉默着,陈乔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人。

    “哥们儿,欠你多少?”

    那人警惕的看他一眼,陈乔说,我也是债主,他也欠我钱。

    “欠你多少?”那人反问。陈乔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十分令人尴尬的问题,站在第一排的这些人谁都不想说出答案,那代表的不仅仅是失败,他们不像外围那些人,半年的工资也没有几个钱,他们知道这情况也早就作好了打算,又能有什么打算呢?大不了放弃罢了,统共也没几个钱。至少,是跟他们相比。

    陈乔茫然的挤出人群,都是汗,衣服后背几乎透了。脱下可以挤出水来,耳朵里来回灌的是各种版本的各种声音。

    “这老板很高,除了咱这,你不知道,还在外面集资了呢,后来他自己也知道钱不会有着落,集资人中有个人是混黑道儿的,怕他跑,于是派了两个马仔日日跟着他,有一天中午,他说要午休,睡一会儿,结果两个马仔守在门口,真是上个卫生间都互相替着上。结果你猜怎样?那老板狡兔三窟,办公室里面另外有一个门,可以直接通到别的房间,那两个傻小子守着的时候,人家已经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陈乔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听见另外两个人交谈。

    “谁不说的呢!听说那个老板是捣腾人

    体

    器官的,有的是钱,就是犯了事儿,说有一次抓了个人,却不想抓到茬子上了,那人的叔父手眼通天,现在下了全球通缉令,抓住还有个好?于是只好跑路。要不这么大的企业怎么会没钱?再说老板自己有钱啊,卖一套房子就够普通百姓啥也不干,吃上个十年八载了。”

    流年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有点儿不太想接。男人总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太过落魄,然而这还不是最落魄时候,最重要他于不远处看到一个男人。

    更为具体来说,是一个老头儿,老头面色略微憔悴,但眉宇间还是有一点儿成竹在胸,穿一件灰色薄大衣,同色西装裤,载了一顶深米色帽子。

    他朝自己走来。

    陈乔劝告自己别躲,无外乎来看看他陈乔的笑话罢了,而且陈乔曾经对老头儿开战,对老人不屑一顾。不放在眼里,于男人于女人来说都重要。比如《天龙八部》里的乔峰,当初对马夫人的主动勾引不屑一顾,结果马夫人害得乔峰身败名裂,几次险遭丧命。

    陈乔想劝说自己尽快镇定下来,然而事实太过五雷轰顶,他尚没来得及消化,他也想躲开,这个时候他谁也不想见,然而一面流年的电话孜孜不倦的想起,而另外一方面,康父朝他走过来。

    有些人,有些事仿佛宿命似的,凡人管它叫做“劫”。

    劫。

    陈乔咬咬牙,这辈子谁还不经过几场大小劫难?他又想起陈莫菲来,她是一个女流之辈,不过格局却不小,陈莫菲也曾历过人间大劫,不过到最后又成功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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