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遵州的冬天,要比京兆的来得早,也比京兆冷得多,但是上官长治开始适应了。

    前两年冬天,每年整整三个月,他的房间内,都放着火盆,他仍然觉得冷到骨髓里面去。在冷得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只能想着京兆里面的人和事,燃起刻骨的仇恨,才能支撑下去。

    京兆皇城的那个位置,是他的!就算如今太子不是他,他也一定会抢回来!——上官长治这样想着,深陷的眼睛放出精光,看起来十分吓人。

    他的脸孔十分瘦削,使得颧骨高耸了起来,衬着枯黄的脸色,整个人就像缺了水的植株一样,没有多少生气。

    这副样子,半点看不出当年温润如玉的翩翩皇子!

    “咳……咳……”上官长治咳嗽起来,这咳嗽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反正从离开京兆开始,他的身体就是这样,没有变好,但也没有变得更糟糕。

    上官长治知道自己是中了毒,给他下毒的,就是他的生身之父长泰帝。在天家,夫杀子不是什么惊奇的事情,但是上官长治不能容忍自己中了那么简单的圈套!

    春熙宫中的圈套,害得母妃身死,害得他落到这个下场。他一定要报仇,一定要夺回那个位置,一定要……要沈宁后悔对他所做的一切!

    来了遵旨之后,上官长治就冷静下来了,知道了春熙宫的事情,必定是沈家设的局。

    他安插在老二身边的人,没有听说过半点春熙宫的事情,想到此事的最大得着,就是容妃和十二皇子,上官长治就什么都明了。

    “沈宁!”上官长治咬牙切齿道。这个名字,令他又爱又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含在嘴里的都是这个名字。

    他想到沈宁拒绝他的冷酷无情,也想到栖月殿那一晚的旖旎,充满诱惑的沈宁,每次都能勾起他的yu火。

    沈宁,应该是他的!

    上官长治的心中,一直有个信念,那就是沈宁本应是他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沈宁都应该是他的皇妃!这个信念没有原因没有根据,但上官长治知道事实就是这样!

    可是,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沈宁从一开始,就对他充满了敌意,无论他面上做得多好,沈宁都不会接受,反而像早就知道他内里一样。这是为什么?

    他自问,早年在京兆,他的隐藏功夫是做得十足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无害的五皇子,没人知道他在暗中蓄势,没有人知道他的谋位野心!

    只除了沈宁,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徐飒、栖月殿、李斯年、陈修齐……这些埋得这么深的暗线,怎么沈宁都知道一样?

    这当中,他是不是漏了什么?!

    上官长治皱眉想着,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总觉得缺失了哪个环节,他无法将事情联系起来。

    正这样想着,门外就响起了郑少宜的声音:“王爷,臣妾给您送汤药来了。”

    “进来吧……”上官长治的声音,平静无波。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强忍着笑意的郑少宜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盅汤药。——这是上官长治为解毒而时常服用的。

    见到上官长治阴寒的面孔,郑少宜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手臂上的痛楚似乎直达心间,让她猛然清醒过来。

    一想到很快就不用受这些折磨,郑少宜脸色就挤出了娇憨的笑容,便为上官长治喂药,边说着话。

    “王爷,今天觉得可好点了?珍儿今天都会叫父王了呢。”郑少宜亲手将汤药一勺一勺送进上官长治口中,像是寻常夫妻一样。

    怜惜,侍疾……她的手没有一点儿颤抖。

    来了遵州之后,曾有一度,郑少宜是和乐安宁的,觉得遵州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也是,比起京兆的惊心动魄来,遵州这里的平静还是让人觉得舒心的。哀王府有钱有势,什么都不缺,还能守着上官长治,郑少宜对此是很满意的。

    她也曾多次小心翼翼地劝说上官长治,就安安稳稳在遵州生活好了,但是上官长治不听,仍是在苦心谋划。

    不是在暗中储蓄兵力,就是在探听京兆的情况,他怎么都不肯死心!

    若是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后来……郑少宜想起往日受到的种种凌辱,想到上官长治伏在她身上喊出的那一声“宁儿”,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但是她不能死,她还有女儿!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凌辱了,那么,就只有让上官长治去死了!

    直到喂完药了,郑少宜才又絮絮叨叨地说起遵州的情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多话,或许,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些药……

    “珍儿还在念叨父王呢……”郑少宜笑笑道。

    上官长治的身体已经损坏了,虽然来到昆州之后纳了不少侍妾,都一无所出。郑少宜诞下的女儿上官珍,就是上官长治唯一的骨肉了。

    上官长治没有回应,脸色看不出什么,心中却有淡淡的厌烦。郑少宜总和他说这些琐碎事,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兴趣。

    郑少宜想说什么,就随她去吧。

    “快过年了,遵州也热闹起来了。说起过年的热闹,臣妾听得遵州官员夫人说了遵州出现了一个奇人呢,说能看到一个人的前世呢。王爷说这是不是稀奇?”

    “前世今生?”不料上官长治听到这句话,竟然说话了。

    “是啊,说那个奇人,可以知道一个人前世是怎么样的。这也太神奇了,臣妾是不相信的。”

    郑少宜忙不迭说道,难得上官长治感兴趣,她便为上官长治详细说着那奇人的事情,就当作一则笑话。

    “吩咐人下去,将那奇人带来本王这儿,本王要见他。”

    没有任何迟疑,上官长治这样吩咐说道。郑少宜的话,让他豁然开朗。沈宁这样恨他,是不是真有所谓的前一世?

    那么,他的前一世,会不会和沈宁有关系?

    上官长治这样想着,仿佛见到什么希望一样,眼神越发亮了。

    郑少宜的动作很快,第二天,那个一脸邋遢的奇人就出现在上官长治面前了,而且愿意为上官长治做法,但要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几滴上官长治的心头血。

    “心头血?那是什么?!”上官长治不知道何谓心头血。

    “心头血,就是要用利刃在王爷左胸刺一下,滴下的血就是心头血。”那个邋遢的人,很快就回答了。

    心头血,要心头血……上官长治沉吟,随即便说道:“拿匕首来!”

    几滴血而已,如果真的能看到前一世,上官长治也愿意,他有太多的困惑,也有太多的不甘!

    “既如此,那么就请王妃先行离去吧。这术法,只能王爷一个人看。”那人无视郑少宜的神色,直接让她退了下去。

    上官长治忍着痛,看着自己的血滴在一面古朴的铜镜上,凝聚成一个个血珠。

    只见血珠渐渐消失了,铜镜上竟然出现了一幅幅画面!那画面虽然小,但是能听到声音!

    上官长治专注盯着那铜镜,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这些画面,这些画面……

    沈余宏进了五皇子府任职,自己因为沈余宏,第一次见到了沈宁;

    祥和大街上元灯节,灯火璀璨,沈宁一脸娇羞甜蜜地看着自己;

    五皇子府张灯结彩,自己和沈宁大婚,穿着大红嫁衣的沈宁,笑得那么开心,她的身边,正是自己!

    父皇驾崩,自己灵前即位,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沈宁带着十二凤冠,端坐在自己身边;

    自己的身边,换了女人,那个女人真是绝色,沈宁的脸色开始落寞了;

    废后,落胎,沈宁像个疯子一样叫着:“上官长治,沈家扶你上位,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冷宫之中,沈宁怀揣着发霉的馒头,忍受着宫女内侍的虐待,蜷缩着度日!

    “哐当”一声,上官长治手中的铜镜摔了下来,镜片四碎,那些画面也不见了!

    是铜镜突然发了烫,上官长治再也握不住!

    上官长治还呆呆保持着捧镜的姿势,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眼神看起来幽深可怕。

    “前世因,今生果。欲知前世事,今生报者是。王爷,你所见到的,就是前一世之事……”

    奇人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空灵而慈悲。

    前一世,自己竟然是这样对沈宁的!前一世,自己竟然是正昭帝!前一世,沈宁竟然是自己的皇后!

    怪不得,怪不得,沈宁会这样对自己,这么说,这些前世之事,沈宁也记得?!所以,她这一生是来复仇的,是向自己复仇!

    “咳……咳……”上官长治咳嗽得更厉害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不甘心啊,不甘心!皇位,是他的,沈宁也是他的!他还要回到京兆,还要夺回沈宁,还要……还要……

    他不甘啊!上官长治再次吐了一口鲜血,又是一口,鲜血像是止不住那样,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他的双眼模糊了,可是怎么都不肯闭上,嘴里还念着“我不甘……我不甘……”

    直到口中的鲜血止住了,他的双眼仍是睁得大大的。

    房门外的郑少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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