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公和牛老爷子在炉火边坐了下来,牛耕耘站在两位老人的中间,他没敢伸手去烤火,再说了此时火炉上架着换煤用的铁丝火钳,火钳上整齐的摆放着一排切好的白面馍片,随着细微的滋滋声和干裂声,有碎小的馍渣掉进了火里,顿时一阵阵的焦香飘散开来,让人口中馋涎直冒。

    时值改革开放十周年之际,玉池村的土地也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包产到户了,如今经过六七年的发展,温饱问题已经得到了有效的缓解。不过这也得是粗粮和细粮搭配着吃,再加上到了这农闲季节的冬季,很多家庭基本上都是一天吃两顿。

    自牛耕耘记事起,家里似乎每年冬季的时候就是每天吃两餐饭。其实放粮食的仓房里,整麻袋装的麦子已经积攒了十多袋了。可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家里的余粮越多,这心里也就越踏实,毕竟谁也保不准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

    “传清贤弟,小孩子么,你得让他从小吃点苦,老是这么惯着他,对他将来可不好。耕耘这孩子很聪明,记性也好,识字读书也很快,可就是心思老往外跑,这些天都被你宠得会耍小聪明了,连着好些天都是一个上厕所,就跑到你屋里来了。”

    叶公公看着火炉上的情形,叹息着。他性格直率惯了,一面说着,一面瞧着身边站着的小家伙,看的牛耕耘心里直发毛,原本口中因为烤馍香气而生发出来唾液,也只能轻轻地吞咽。

    “世芳哥,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您说从前吧,我们这一辈,还有他父亲这一辈的确都是吃了许多苦的,可如今时代不一样了。而且依我看,咱们国家这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了,勤俭节约是应该的。只是小孩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上面咱就不抠抠缩缩了。更何况咱们不光要让孩子精神上吃饱,还给让他肚子吃饱,要不哪来的力气读书,写字,哪来的力气做其他事哦!”

    牛耕耘知道叶公公的官名叫叶世芳,比爷爷牛传清年长几岁。他们两个人说话时就一个称世芳哥,一个唤传清贤弟。不知道为什么,牛耕耘总感觉爷爷牛传清也是有些怕公公叶世芳的。

    炉火有些旺,膜片放在火钳上烤着,得不断的转换位置和翻面。牛老爷子手下麻利,忙中有序,对于膜片的火候,色感程度,都十分熟练。烤出来的膜片外面焦黄干脆,里面松软清甜,更有淡淡的麦香味,吃起来既有嚼头,又不会燥口,很有味道。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烤好的膜片递到叶世芳和牛耕耘的手里。

    “趁热吃,冷了就没有那股香脆酥软的感觉了!”

    牛耕耘双手接过来,回了一句“谢谢爷爷!”他偷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公叶世芳,小心的掰了一小块放到嘴里,也不敢大嚼,用口水润泽的差不多了,才慢慢的吞咽下去。心里只觉得,这小小的一块膜片,吃起来真累。

    叶世芳吃东西很正式,掰一块放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竟然没有声音。偶尔掉下一块馍渣,他会弯下腰去捡起来,轻轻吹一吹,再放嘴里吃掉。

    牛老爷子见了面前这一老一少的吃相,心下有些许的着急,火炉上的馍片已经烤好了,他都拿在手上,没法收拾做其他的事情。

    “世芳哥,这烤馍片是很好消化的,你们爷孙俩个就不要吃得这么细嚼慢咽了,照你们吃一片馍的功夫,旁人早就吃完一整个了。”

    牛老爷子说完这话,微微的一笑,向叶世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一看牛耕耘。

    “世芳哥,您看看云云现在这样子,哪里像是三四岁孩子的劲头。要我说这孩子跟着您读书学文化是没有问题的,有些老一辈的规矩他学学也没有坏处,不过咱们也不能把孩子给教育成了只会读书的呆木头,您说是不?他如今的这个年龄,有些孩子的机灵劲是好事情,只要不是调皮捣蛋的过火,这些都是可以过得去的。”

    叶世芳这一点倒是也认同牛传清的,有几回从他房门口过,瞧见这祖孙俩在一起的情景,他的内心多少是羡慕的,牛耕耘在他的怀里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他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今听了这番话,自然是明白的。只不过他自己一辈子都是这么严以律己的过来的,早就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别说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就算再多的时间也无法改变了,更何况到了他这个年纪,这时间也不知道还有几年?

    牛老爷子见叶世芳陷入了沉思,乘机把两块烤好的膜片塞进了牛耕耘的手里,示意他不必怕赶紧吃。

    牛耕耘得了授意,放快了咀嚼的速度,不过还是注意着尽可能的不发出声音,虽没有平日里吃的那么欢快,却也比开始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牛老爷子总共烤了两个馒头,切了八片,这是他算好了的,他和耕耘各吃三片。至于叶世芳他是知道的,这膜片顶多吃两片就不吃了。

    “对了世芳哥,我让云云唤您过来,主要是刚刚我们俩闲话,说起外面雪下得大,我就顺口讲了两句俗语,‘冬日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嗯,这是两句民谚,意思就是瑞雪兆丰年。”叶世芳道。

    “对对对,就是两句民谚。不过云云还以为是两句诗,问我后面两句是什么?我就寻思您给他开蒙教导,让他识字写字,读书背诗,这眼看着也一年了。就试着考一考他,让他给这两句民谚添出后面两句,凑成一首诗来。”

    叶世芳皱了皱眉,这两句民谚虽有韵脚,读来也顺口,但是头半句还是平仄有误,这让一个开蒙学习才一年的孩子添出后面两句,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难度很大。此刻令他好奇是,耕耘如果添了后面两句,该是什么内容?

    “传清贤弟,我听你话里的意思,耕耘应该是把这后面两句给添上了。”

    “是的,世芳哥。云云这后面两句和您刚刚说的话还能联系上,他添加的是‘常盼瑞雪兆丰收,粮满仓来谷满穗。’”

    叶世芳内心一怔,有些许惊讶,牛耕耘添加的这后面两句,不仅意思和民谚的前两句相关联,而且这平仄和压韵也用的很准确,唯一的缺点是有一个“来”字和上句相重了。他知道这两句本身就是根据民谚而来的,能添加出来已经不容易了,也不能要求太高。况且这后面两句,如果多读几遍,感觉很贴合前面的民谚风格。

    “耕耘,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两句的?你给公公详细说说。”

    牛耕耘愣在了当地,他此刻的心里一直在想着怎么尽快把膜片吃完,如今见两位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一紧张顿时口中的馍块吞咽不及,卡在了喉咙处。

    牛老爷子瞧得明白,忙端了搪瓷大茶缸来,给牛耕耘喝了几口茶水,将卡住的馍块往下顺了顺。

    “世芳哥,咱们还是把烤膜片吃完了,再让云云详细说。您不是总说食不言,寝不语么?看把这孩子给噎得!”

    叶世芳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一句话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看了看牛传清,心里不禁一乐,可不是么?自己的这位老弟,原来的时候就是兵。

    还真是牛老爷子估算的那样,两个馒头,八片馍,他和耕耘各吃了三片,叶世芳细嚼慢咽了两片。

    “公公,爷爷!”牛耕耘行了礼说道,“‘瑞雪兆丰年’这话我听妈妈讲过的,意思也知道一点。把丰年改成丰收主要是家里人经常说,“盼望有个好收成”。后面的一句是仿照我在村子里看到的人家对联上的话,‘春满园来福满门’这句改过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后面一句‘谷穗’是可以押韵的?”叶世芳问。

    “押韵?我不知道押韵啊!公公您教我读诗,背诗,我读着读着,背着背着,就觉得那些诗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比如很多诗的第一句和第二句末尾两个字念出来声音比较接近,就像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当中的‘光’字和‘霜’字,还有‘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当中的‘晓’字和‘鸟字’。不过最有意思的是,凡是我背过的诗,每一首当中,只要是句号前的字,读出来的声音也是很像的。”

    叶世芳万万没有料到四岁不到的牛耕耘会自己思索总结出这些来,是啊!自己从来没有教过诗歌韵律方面的内容,只是当耕耘学了大半年时间,把《千字文》里的字认全后,就教他读《笠翁对韵》,还有就是背《唐诗三百首》,按照他的打算,是想让耕耘在上学前,把蒙学当中的《千字文》《笠翁对韵》《唐诗三百首》《声律启蒙》等都学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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