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逊平日里颇喜爱钻研字画,听闻好友陆探微新作了一幅《竹林七贤》像,即便在尚书省忙得焦头烂额,也要抽出空子过来欣赏欣赏,于是只好装病向裴封之告假。

    画已作好多日,不算是新作了,可顾逊今儿却是头一回看,他告了假从宫里出来,匆忙回家换了身紫罗襦,随即来了陆探微府上。

    他同陆探微关系要好,陆府已来过多回,也不必门房进去通传,他便直奔陆探微的书房去,呼道:“探微兄!”

    “子庚?”陆探微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喝酒,见他过来,煞是欢喜,于是起身相迎,笑道:“正愁一个人喝酒太过无趣,没想到你就来了,子庚,你可真是我的知己。”

    话说着,他就将手臂搭在顾逊肩上,二人勾肩搭背,俨然亲兄弟一般,顾逊一脸嫌弃,只将他推开,说道:“我可不是来找你喝酒的。”

    “不喝酒?那你还来找我做甚,”陆探微喝得微醺,东倒西歪的走到书案旁,一只手撑在书案上,支撑自己站着,另一只收仍然握着酒壶,似乎爱不释手。

    顾逊讪讪一笑,这便直言:“听闻探微兄前几日才作了一幅《竹林七贤》,我此番过来,就是谢谢借来开开眼。”

    陆探微抬手指了指顾逊,笑说:“我就知道,你定是奔着我的画来的!”

    顾逊讪笑道:“探微兄,画可否拿出来?我只看一眼就好。”

    “既然子庚开口提了,那自然可以,”陆探微说着,就将酒壶伸到顾逊跟前去,接着道:“只要你陪我喝酒,这画送给你都行。”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都喜欢以酒会友,更何况这陆探微又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顾逊一把抢了他手里的酒壶,丢到一旁的书案上,说道:“探微兄,你知道我不胜酒力。”

    “诶,”陆探微反驳似的,又将书案三的酒壶拿上,言道:“哪个读书人不好酒?何况你又是官场中人。”

    “平日里应酬避之不及,喝点也就罢了,如今能免则免。”

    陆探微伸直了提着酒壶的手,倚着书案东倒西歪的转了一圈,笑道:“画就在我这书房里,你自己找吧。”

    顾逊瞥了他一眼,随后就在书案上的画卷筒里翻找起来,陆探微倚在一旁看戏似的,见他拿起一幅画准备打开,就打趣道:“可要想好了,我只给你三次机会,如若三次都没找对,你可一定要陪我喝酒了。”

    听到这话,顾逊握着画未敢打开,他侧首瞧着陆探微,埋怨道:“探微兄可真是愈发刁钻了,怎么像个女人似的。”

    陆探微闻言,当即走来,一把抢了顾逊手里的画,言道:“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有哪个女人像我这般嗜酒如命的,倒是你,滴酒不沾,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娇妻。”

    顾逊恼了,当下就抢了陆探微手里的酒壶,言道:“谁说我滴酒不沾!你是真没瞧过我喝酒,”他说罢,就仰头喝了一口酒。

    “罢了罢了,”陆探微深知他三杯即醉,五杯即倒,唯恐他喝多了,到时又要赖在他这儿耍酒疯,于是赶忙将酒抢回来,随后就指了指角落的柜子,道:“那幅画就在柜子里,你拿去就是了。”

    顾逊欣喜若狂,拱手说道:“多谢探微兄了,”说完就阔步朝柜子走去。

    柜中藏着陆探微多幅佳作,顾逊随手挑了一幅,打开后见是陆探微去年作的《归去来辞图》,于是又卷上,紧忙又拿了另一幅,打开后却是愣了,他望着画上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女郎,诧异道:“怎么是她……”

    陆探微见他满脸疑色,亦是快步走来,见了画中人,也是讶然,“你认得她?你之前可是与我说,从未见过她的。”

    顾逊原只是惊讶陆探微画过谢徵,可听陆探微此言,便愈发糊涂了,他满脸困惑,抬起头与陆探微相视。

    陆探微恍然,“我知道了,你定是在跟随你父亲去齐王府向她提亲的时候见到她的。”

    向她提亲?顾逊怔住,他僵硬的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画中人,她竟是谢昱!

    顾逊脑海中浮现的尽是谢徵的容貌,想起在陆家寿宴上的她;又想起在前湖边的她;还有在御街上的她……

    御街上,她惊喜的问他是不是顾七郎。

    前湖边,她问他是不是很反感陈郡谢氏,还问他有没有见过谢昱。

    寿宴上,她女扮男装,对他视而不见。

    顾逊陡然想起那天在前湖时,她一见探微兄,就急忙离开,他还道她神秘,原来她是怕被探微兄认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你怎么了?”陆探微见他发愣,唯恐他是在气他府中收藏了谢昱的小像,一时有些心虚,忙解释道:“你可别多想啊,这幅画,当初是谢昱自己上门来要我为她作的,她要我画成之后送去她府上,可我还没来得及送去,她就去边关了,再后来,你也知道。”

    顾逊仿若未闻,只将画作又展开一些,便见眉页赫然写着“谢阳侯小像”五个字。

    他怔怔的将画卷起,若有所思,陆探微不明所以,接着又道:“你可别为这画就同哥哥我置气,倘若你心里头不舒坦,我即刻就将这幅画烧了,”他说着,就将画抢去,正要拿去烧毁,顾逊忽又将他拉住,漠然道:“留着。”

    顾逊说罢,扭头就走,陆探微疾呼:“子庚!”

    岂料顾逊连头都没回一下,陆探微煞是费解,低头看着画卷,嘟嘟囔囔的说:“怎么跟中邪了似的。”

    顾逊回到府上,急匆匆走去书房,在屉子中寻出谢徵的覆舟山雪景图来,他站在窗前,目光一刻不移的落在画上,看得有些出神,与谢徵的笑语言谈,时刻在脑海中响起,陆探微所作的《谢阳侯小像》,也时时浮现在眼前,耳边响起父亲临终遗言:吴郡顾氏与陈郡谢氏,世世代代皆不可通婚,子孙若有违背,便不得好死……

    “七哥!”

    顾九郎的一声唤,拉回了顾逊的思绪,顾逊将画卷起,随后循声望去,就见顾遇搀扶着母亲顾陆氏走过来。

    “母亲,”顾逊轻轻一唤,有些迟疑,犹豫的问:“顾氏子弟,当真不可与陈郡谢氏通婚么?”

    “七哥,你说什么呢,那陈郡谢昱当初退了你的亲,你怎么还惦记着谢家!”顾遇也记着谢昱的仇。

    顾陆氏亦然,她一脸的严肃,面无表情的说:“顾谢两家通婚,你想都不要想!”

    “母亲多心了,孩儿只是多嘴问一句,”顾逊强颜欢笑,心里头却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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