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在一旁看见小姑娘摸小少年的头,着实觉得有趣,本想轻轻笑一声,可又觉得少年没面子,还是强忍住了。

    待颜雨安摸完知秋的头后,她又恭敬地走到文先生身边,问道要一起吃些饭菜吗。后者摇了摇头,说已经吃过了,于是大小姐便让文先生去书铺挑些书便是,还说照顾不周,请谅解。

    知秋看到如此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还真是有些吃惊。

    果真,这对人好不好,确实得看对什么人呐,反正他知秋不在此列。

    哪有人天生就这么恶的?也许就是我知秋好,不愿意与颜雨安计较,不然能让她摸我头?

    文先生当然不知道知秋心里想法,他挥了挥手,让知秋与颜雨安吃饭便是,自己随便逛逛。

    而这时候知秋不知道是否趁着有些酒气,他嚷嚷着要帮文先生推荐几本书。不过才说完,就被颜雨安用手敲了一下脑袋,知秋正继续想说啥,却被前者狠狠地盯了眼,随即少年便低了低头,不再说话。

    文先生看到后,笑了笑,说道:“知秋,你先吃完饭吧,待饭后,进来书铺向我推荐也行。”

    知秋点了点头,只是吃饭的速度快了些。

    等到文先生进去后,颜雨安盯着眼前这个满身酒气的少年讲:“小知秋,这文先生是有大学问的,连我爹都说他的学问很高很高,至于有多高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读过许多书,你就学过一段时间写字和诗句,还是我爹强迫你学的,你能有什么书推荐的?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吧,怎么想着跟文先生推荐书,你能读过几本?”少女边说还一边比划着。

    知秋心里叹了口气,哪有这么瞧不起的人,算了,这才是正常的大小姐,什么睁大眼睛装天真之类的,也只能让我饱饱眼福。他也不搭话,就这么一直低头吃饭。

    文先生进书铺后,像往常一样直接来到了书铺最里边的地方,而这里是放最新一批书的地方。

    由于元庆帝国尚武,其文人数量其实不多,那种实际上研究学问的更是稀有,因此写书的读书人很少见,所以出书数量并不多,这也是文先生为何隔段时间才来书铺的原因。

    文先生从不读古文,没有人知道为何。

    虽说文人地位实际上一直不高,但是每年依旧许多读书人想通过科举改变自己的命运,人人都想通过科举一跃成为执政者。比起参军入伍,显然当个文人,混吃混喝,至少不会掉脑袋。可是说来也矛盾,首辅也是文人,并且也是从考科举这样一步步爬上来,按理说他应该大力扶持文人,可是他这几年并没有改革制度,每年科举的名额该有多少还是多少,按照州里的人口分名额。

    即使在先帝死后,首辅也没有违背他意愿,依旧按照之前先帝的统治方式,重武轻文,给予武将的待遇依旧厚重。

    这也是那位统领武官的上柱国,一直没有与首辅翻脸的原因。

    虽说近年来文官比例增多,可始终元庆的武官比文官也多得多,而且在边疆,布政使有时候连话语权都没有,只有都指挥使一直独断行事,任性而为,所以常常因为发布的政令,导致边疆地区有时候治安紊乱,民不聊生。去年,十多个布政使联名向朝廷上书,说请求要削弱地方上都指挥使权力,不然地方根本不好管理。

    尤其是去年有位老头直接从最西南处,一路上坐在棺材上,让人给抬了整整一个月到京。当时到京城后,灰头土脸,脸皮干瘪,瞧着便是连个人样都没。

    那位老头就这么一路进了皇宫,连禁卫军都没敢拦他。

    因为都知道,那位姓荣的老头子,便是连先帝都拿他没办法的主。那个老头子脾气臭,但治理百官,处理政务的本事确实极强,据秘闻讲,要不是先帝在身体最不好的那段日子,那位荣老头子还对着先帝破口大骂,指不定内阁首辅的位置也许就得易主了,当时的先帝被气得吐血,直接让老头子永世不得在京任职,将他发配至最西南的边疆任布政使。

    满京城都知道这事儿,因为荣老头子是在那年冬天的一个朝会破口大骂的...

    去年的时候,老头子坐在棺材上面进京的时候,点明要让皇帝见他,而皇帝也不想寒了老头子的心,一见面便连连答应说要将都指挥使的虎符分他一半,荣鸿祯才肯离去。

    据说,他离京那一日,皇帝连叹了好几口气。

    朝中皆传言,皇帝一开始便怕被这个元老骂的狗血淋头,不过还好,老头子也没骂新皇帝,只是简单说了说自己诉求,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言语了。

    而当荣鸿祯离京的第一日开始,小书房便下达了命令:接到圣旨的即刻起,取消都凉州都指挥使王顺,对于军队一半的指挥权,并且将虎符一分为二,另一份交予布政使荣鸿祯,荣鸿祯有权调动一半都凉州的兵力。

    自此,荣鸿祯便是一封密信都没有传过京城的小书房里。

    可这只是一个缩影,尤其是地方文人执政的无奈。

    中央的处境相对好些,因为有首辅在。

    而文先生之所以每隔个几周或几个月来书铺里逛一圈,便是因为会有新书到了。而书中各种类型都有,谈情说爱的人狐相恋,舞刀弄枪的江湖打斗,某位读书人对于圣贤的思想注解。

    不过,却几乎没有属于读书人自己的书。

    所以文先生都会隔一段时间去看,他希望看到那一本属于读书人自己的书,不过他来姑苏州三年了,一本都没有。

    即使是这样,文先生还是要来,因为,他始终不相信自己错了,即使那天姬正一讲到“君子矜而不争”后,他有一丝丝的动摇,不过在连续思考了几天后,文先生依旧觉得自己还是对的,所以,他要等。

    等一本书,等一本读书人的道义。

    当文先生把这段时间新书粗略看了一遍后,摇了摇头,正准备要出去,却瞥到了中间桌子上几个字:兵来将挡。

    他停下了脚步,走近了看看,将近过了几分钟,他又摇了摇头。

    字粗看不错,刚劲有力,入木三分。的确是心中有大气之人才能书写,不过细看便是线条不够柔和,过度强调了刚,却未有柔的成分在里面。

    因此,只能说字里有刚,却未到达刚柔并济的境界,勉强能达到六七分水平。

    文先生出来后,看到还在使劲吃饭的知秋,便打趣道:“你怎么还在吃饭,我还等着你给我推荐书呢。”

    大小姐听后,连忙一把夺过知秋的饭碗,看着知秋满嘴的油腻,便又敲了一下知秋脑袋,用眼神示意文先生在一旁呢,让他动作小点。

    知秋倒是不解风情,嘴里还嚼着饭菜,不过却转过头对着文先生傻笑,挥挥手示意等等自己。

    文先生看哈哈大笑,说不急不急,天还不算太晚。

    等到知秋把最后一口饭菜吃完后,他狠狠地打了一个饱嗝,又惹得颜雨安一阵白眼。

    这小知秋确实是个饭桶。

    知秋清了清嗓子说道:“文先生,前段时间,有位年轻汉子到我店里来买书。”

    “纠正一下,不是你的店里,是我的店里!”颜雨安打断了他。

    知秋嘿嘿笑了两声,也不与她争辩,继续说道:“对对对,是大小姐的店里。然后那个汉子也是有趣,一上来就问我有没有那种书?我这么机灵聪慧的一个少年,当然知道他要哪种书,所以我便拉着他来了一堆布满了灰尘的书里边。”

    颜雨安似乎是听不下去知秋这番言语了,眼睛冷冷地瞥了一下知秋,并且让他说重点。

    知秋点了点头,继续道:“至于怎样卖书,卖了多少银子我就不谈了,我只想说,我卖了一本很好的书给他!”

    文先生和颜雨安都望着他,事实上连大小姐当时都不知道小知秋卖的哪本书给年轻汉子,因为是拿布口袋包着的。

    “那本书没有名字,但是依稀记得应该是位读书人写的,通篇讲的是南陈历史,可这文字却不是如此一般迂腐,按理说如果是哪位朝廷执笔者写的,肯定是高歌赞扬南陈,并不会讲一点南陈的不是,不过这本书却是带有思考性地批判了南陈历史,其中讲好的坏的都有,都说的有理有据。”知秋慢慢道来。

    文先生眼睛略微地睁大了一丝眼睛,颜雨安却眯了眯眼睛。

    大小姐心想道这小知秋怎么知道那本书内容?卖书的那阵日子知秋可没有在我爹那里认字。不过她只是想了想,却没有揭穿她。

    这种时刻,还是得给小知秋留面子。

    这是她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给她说的:在外,得给男人面子,尤其是在他撒谎的时候。

    文先生略微顿了顿,随即问道:“知秋,那位年轻汉子住哪里呢?我想去看看那本书。”

    知秋摇了摇头,说自己并不认识那个汉子,这几个月只见过他一面,当时老掌柜还和他聊的很起劲。

    文先生略显失望地点了点头,说自己有些困了,要回家。知秋也没有多说,与颜雨安一起送先生到门边,当知秋又看见门口的那把大黑伞的时候,吞了吞口水。他的动作被文先生看在眼里,不过后者并没有声张。

    依旧一人一大黑伞,文先生在街上走着,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只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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