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落了一场雪,清早却是个大晴天。

    泠泠风中暗挟着梅花的冷香,透过窗棂飘进屋子里来。

    “今年冬天的雪格外多,梅花开的比往年要盛,”春娇提着鼻子嗅了嗅说:“后院那几棵红梅开得好热闹,映着白雪分外精神,姑娘可要去看看?”

    卫宜宁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微微发酸的颈项,说道:“不看可惜了,去看看也好。”

    如今卫玉珰回来省亲,每日都陪着朱太夫人说话,卫宜宁也就不像以前那样常待在老太太那边,每日早起问安后就回自己的院子。

    一来为避嫌,免得有人以为她刻意巴结大姑姑;二来她们母女谈话自己也真的有些插不进话去,未免多少有些不自在。

    如今春娇劝她去赏梅,卫宜宁记得那几棵红梅树,还是祖父年轻时亲手植下的,每年只有到了最寒冷的时候才开。

    母亲王氏最爱在雪天到树下赏玩,那白雪红梅造就的琉璃世界,母亲笑得娇憨如少女。

    父亲若是不忙也会相陪在一旁,加了冰糖姜片的热花雕,饮一杯下去就能酝酿一首小诗出来。

    卫宜宁至今还记得父亲干净修长的手指握着湖笔挥毫的模样,还有在旁边认真研磨眉眼俊秀的哥哥卫福安。

    如今这几位亲人都不在了,那就替母亲去看看也好。

    卫宜宁压下心中的伤感,穿了雪青羽缎,戴了观音兜,趿了蜡木屐,扶着春娇慢慢出了门。

    来到后院,果然见那几株老梅枝如僵虬,花似蒸霞,香气凛冽,令人精神为之一畅。

    “外头太冷,姑娘可别看太久了,当心寒气入体,”春娇说道:“若是真喜欢看,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咱们折它一大枝拿回去,供在瓷瓶里,姑娘就可在屋里慢慢观赏了。”

    “折它做什么,”卫宜宁听了失笑:“让它好好地长在树上不好吗?”

    卫宜宁一向不喜欢折花,她是觉得开在枝头有根有叶的花才有灵性,折下来的虽美却已是断了生机,纵然美也无用了。

    正看着,有人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了卫宜宁忙站住了请安。

    卫宜宁认得她是看管卫宜容的丫头,便随口问道:“七妹妹呢?”

    那丫头答道:“奴婢正在找七姑娘呢!早起一转身就不见了,我已经找了大半个府了,还是没找到。”

    卫宜容年纪不大却很淘气,经常不见踪影,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可是如今天气这样冷,万一她钻到哪个没人的地方冻坏了可就遭了。

    卫宜宁知道包氏最近不是一般的忙碌,已经全然顾不上卫宜容了,府里的下人们捧高踩低,也不把她当回事。

    只有一直看管她的丫鬟为此事着急,因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是一定会受惩处的。

    “我帮你找找吧!这么冷的天不是闹着玩儿的。”卫宜宁略一思忖开了口,她只是觉得稚子无辜。

    卫宜容因为她生母的缘故,卫家人都不喜欢她。

    包氏明面上待她不错,穿衣用度上并不克扣,但其实非常严苛,动辄就以“教规矩”为由打骂她,且无人敢置喙。

    那丫鬟听了自然感激,连忙说道:“五姑娘,你可真是个大好人!我这一早晨腿都快跑断了,也没人说要帮帮我。”

    如今府里头一半人忙着年关的事,剩下的人都在忙卫宜宓的嫁妆。

    那些下人最会看人下菜碟,有功夫都跑到包氏跟前献殷勤去了,谁会管卫宜容的事呢!

    卫宜宁神色淡淡的,说道:“咱们三个分头找吧,找过的地方先不找了。”

    于是三个人分了三个方向找,卫宜宁往西南走,那边如今是府里最冷清的地方。

    因为以前梅姨娘和柳姨娘住的院子都在那边,出了事后就锁起来了,再没人住进去。

    大约是不想再看到她们生活过的地方,新来的桑姨娘也是另收拾了别的院子居住。

    智勇公府极大,不差这两个院子。

    卫宜宁一路上只碰见了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婆子,问她可见没见到七小姐,谁知这婆子聋得厉害,根本听不清卫宜宁说的是什么。

    卫宜宁也就不再问,摆摆手让她去了。

    沿着穿堂一路走过来,心里面忍不住感叹,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没住人,这两处就显得十分颓败荒凉了。

    想当初柳姨娘正得宠时,她的院子可是非常热闹的。

    尤其是两个孩子的嬉闹声,从早到晚不停歇。

    还记得梅姨娘最喜欢虞美人,院子里种得满满的,姹紫嫣红的好不艳丽。

    如今冷清得连一只麻雀都没有,灰寂寂的,没一丝生气。

    卫宜宁心头虽然感慨,脚下步子却不停。

    路中央的积雪清扫过了,看不到什么明显的脚印,但在路边的积雪上看到半个小脚印,只能是卫宜容的。

    并且足尖朝西,显然是往那边走了。

    卫宜宁快步走上前去,很快就发现柳姨娘院子的侧门半开了一条缝,这个空隙大人是过不去的,但三四岁的孩子却完全没问题。

    卫宜宁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只见门板上挂着一缕布丝,水红的颜色,应该是从卫宜容的衣裳上头刮下来了。

    院子里头的雪没人清扫,能看见一路踩过的小脚印,卫宜容显然是跑到这里来了。

    看了看门上的铁锁,卫宜宁决定翻墙进去。

    进了院子,顺着脚印一路找过来,转过正房就见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蹲在雪地里。

    卫宜容手里拿着一只铁钎,正一下一下地捣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下贱种!害人精!饿不死的臭虫!吃吃吃!就知道吃!撕烂你这张偷吃的嘴!上不得高台的东西!浪费我的心血!”

    她骂的话绝不像是小孩子的口吻,显然是模仿大人的话。

    卫宜宁知道这多半是平时包氏骂她的话,如此不堪,显然不是为了教导,而是为了泄恨。

    卫宜容自从回府,包氏就亲自教导她,人们还都说包氏大度贤惠,实则只是把她当做私底下泄愤的对象罢了。

    卫宜容还小,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单知道害怕,害怕久了就会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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