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岑新锐到巴陵湖中学担任民办教师已数月了。虽然他从未教过书,但由于所担负的初三年级两个班的数学对他来说难度不大,而他又注意向其他教师学习,只要没事就去听其他教师的课,不长一段时间,他就胜任了自己的工作,也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人一舒心,看什么都顺眼。

    这不,尽管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天当他上完两节课从课堂出来,发现不少人围在兴建中的校礼堂工地,叽叽喳喳地不知议论些什么时,不由得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围观者很多,谁也没有注意到又有人加入了他们的群体。岑新锐走拢去稍一观察,便发现他们议论的是什么。

    原来,拟建的礼堂按图纸放样以后,施工者发现,礼堂南边山墙的修建位置竟然处在一口面积不小的废弃池塘上。塘水虽已干涸,淤泥却不老少,真要在这里砌墙,基脚不知要打多深。

    “干脆,换个地方算了。”看到这种情况,有人提议。

    “换哪里?整个学校就这么块空地!”马上有人认为这意见不可行,“就是能换,今后修好后用起来也不方便。”

    “基脚深一点就深一点,也就是多砌几块砖的事。”有人认为这不算一回事。

    “你说得轻巧,总共就那么多预算,这多出的砖钱往哪里报销?”头脑精明的人账算得很细。

    “那怎么办,总不能不修吧,”有人发感慨了,“为了它,朱主任可没少跟县教育局哼哼,好容易才要来这笔钱。”

    “施工队怎么说?”有人想到了这一层。

    “他们说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深入开挖,至少要将基脚砌在没有淤泥和软土的地方,只是这样造价就要增加,”

    “可不,除了多出不少砖块以外,人工也是要钱的。”

    听着大家的议论,校革委朱主任站在塘边,眼盯淤泥,手摸下巴,默然无语了。他知道眼前面对的是个虽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难题,得尽快想办法解决,只是,究竟怎么解决呢?

    听着围观者的议论,他觉得什么换地方、增加预算,等等,都不靠谱,最现实的就是仍然在塘上做文章,而且要做得好,不出质量问题。

    想了一会,还是不得要领,朱主任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可就在无意间抬了下头时,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和岑新锐的眼光撞了个正着。

    唉,怎么不听听他的意见呢?朱主任心中一动。他想起前些时在公社开会闲聊时说到知青,岑新锐所在大队的书记告诉自己,这年轻人很有点能力。至于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则是他对大队输水渠的改造提出了很好的建议。

    想到这里,朱主任对岑新锐说道:“岑老师,你说说看,这问题怎么解决?”

    “您是在问我吗?”闻听此话,人丛中的岑新锐有点疑惑了。他觉得自己只是个民办教师,入职也没几天,边上那么多公办教师,有的还是本科毕业,在他们面前,关系学校的事情似乎轮不到自己发言。

    “对,我就想听听你的看法。”看着岑新锐谨慎的神情,朱主任觉得挺有意思了。他知道这小伙子在想什么。

    “那,我就说说吧,如果不对只当我没说。”见主任态度诚恳,岑新锐再一次观察了一下围观者的神情。

    众人互视了一下,都没有吱声。议论了一气,他们没有一人能提出好的办法,只能静听岑新锐的意见,何况他是朱主任点的将。

    “我觉得这个问题虽然有点难度,但还是能解决的,而且一不要换地方,二不要增加开支。”岑新锐看着满是淤泥的废弃池塘,声音不大但却非常肯定地说道。

    哦?听他这样说,大家都来了精神。

    “这口塘淤泥虽多,但我们犯不着将它们都起出来,只要挖出几个足够起柱子的地方就行了。”岑新锐很有把握地说道。

    “起柱子,不是要起一整面山墙吗?”听他这样说,有的人不明白了。

    “是呀,”岑新锐解释道:“只要柱子能够砌起来,山墙就不用愁了。”

    “这怎么回事?”众人仍是不太清楚,

    但在此时,施工队的头儿却眼睛一亮。显然,他已知道岑新锐说的是怎么回事了。他因此问道:“你的意思是在柱子上起拱圈,再将墙体起在拱圈上?”

    “对。”岑新锐点点头。

    “好主意!”听到这里,朱主任禁不住喝了声彩。

    “拱圈能承受得了山墙的重量?”有人提出了疑问。

    “这不是问题。”岑新锐胸有成竹地回答道,但话刚出口,又补上一句,“当然,拱圈应达到一定高度,尤其是它落脚的柱子的强度应有保障。此外,究竟起几个柱子,这也是要考虑的,因为拱圈小了,不经济;拱圈大了,对材料的要求就高,而且施工难度要大很多。”

    可不?听他这样说,大家都想起来了,在拱圈上砌墙的,古今中外都有,在西方,有意大利的斗兽场,在中国,有世人皆知的天安门。

    “那还是要计算一下。”朱主任是要对工程负责的人,故此想到了这一点。

    “那就请岑老师给算一下?”施工队的头儿望着朱主任。

    “我不行。”岑新锐连忙推辞。

    “为什么?”边上有人不解了,“主意不是你出的吗?”

    “按说这不是很大的问题,我也能算一下,可我没有资质,算了也白算。”

    也是,听到这里,众人皆以为然了。但不管怎样,大家都认为,岑新锐这个主意出得好。早就听说他自学大学数理方面的教材,喜欢看建筑方面的书籍,看来还真学出点名堂来了。尤其是朱主任,更是觉得这岑新锐是个人才,知识青年中的知识两字,戴在他头上还真是恰如其分。

    问题虽然解决了,围观者似乎仍意犹未尽。可就在他们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第四节下课铃响了。随着铃声,一群群的学生从教室中涌出来,向着食堂奔去。

    “吃饭去吧,下午还有课!”围观者中,不知谁说了声。大家一听,顿时散了开去。

    岑新锐是年轻人,肚子饿得也快,见此情状,亦跟着众人离开了建筑工地。只是他没有想到,就在他往食堂走过去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女教师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后面。

    适才岑新锐发表意见的时候,她也在场。她虽然不懂建筑,但从他的表述尤其是施工队头儿和朱主任对表述的反应中,还是得能知道,他的主意是可行的,而且是唯一可用的办法。也正是在那一刻,她对这位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同事产生了一种当应接触一下的念头,尽管她知道他只是一位下乡数年仍没能被招生招工的知识青年。

    食堂里人很多。岑新锐像其他教师一样,从餐厅中的橱柜里拿出自己的餐具,在洗涤槽的龙头下冲了冲,去窗口打了份饭菜。看着仅有的餐桌边坐满了就餐者,便一边吃,一边向图书室走去。他知道午间休息的时间很短,管图书的何老师不会睡眠。在那儿,能借阅到新书最好,没有,与她聊聊天也不错。

    果然,何老师也在吃午饭。看到岑新锐走进来,招呼了一声,并热情地将一碗自制的香油拌腊八豆端到他面前。

    看着这些,岑新锐觉得很有意思了,不由得笑了一下。

    何老师何等样人,知道他笑什么,不由的嗔了他一眼,但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跟着也笑了。

    说来也巧得很,自外校调来的何老师几乎是和岑新锐同时到巴陵湖中学报道的。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恰值学校召开全体师生大会,传达上级有关教育革命的指示精神。

    当岑新锐提着小板凳,随着自己任教的班级走进操场的时候,忽然发现,坐在距自己不远的一位五十余岁的女教师面相很熟。

    她是谁?岑新锐在脑海中略一搜索,马上想了起来,眼前的长者是何芳菲,原荔川一中的生物教师。

    岑新锐有点兴奋了。他悄悄拿起屁股下的小板凳,向何老师移了过去。乘着大家都在听着朱主任的传达的空当,小声呼叫道——

    “何老师!”

    谁呀?突然听见有人呼叫自己,何老师愣了一下。回眸间,发现是一位年轻的男性教师,正冲着自己微笑,便礼貌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我是岑新锐,是这里的民办教师,早先是您在荔川一中时的学生。”岑新锐自我介绍道,停了停,又补上一句:“您认识的。”

    “岑新锐,荔川一中的?”何老师看着他,辨认了一会,最终摇了摇头,“不认识。”

    “您不记得我啦?我读书时可没和您少打过交道啊!”看着对方说不认识自己,岑新锐很是惶惑了。他觉得这不太可能。

    须知尽管相隔了五、六年,自己的身形、相貌变化很大,但提到名字,她应当还是有印象的,毕竟她在自己就读的班级做过下班老师,尤其是自己在一中读书的时候是班上的尖子,只要是考试,极少不拿第一名的,但凡教过他的老师都是知道的。

    “是吗?”听他这样说,何老师再次将目光移了过来,一边看着他,一边似在回忆着什么。只是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

    看着这样子,岑新锐不知如何是好了。此时的他,除了失望,还有尴尬。他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坐在何老师边上好,还是将板凳移开去好。好在这时候所在班班主任向自己招手,似是有事情要对自己讲,便逃跑一样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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