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从江湖传闻看来,她远远低估了这位白衣人。有那么一瞬间,姚明月心头闪过一丝犹豫,是否放他离去。

    但任何一名站在江湖巅峰的剑客都是骄傲的,而骄傲这种东西,除了男人会有,放在女人身上更甚。

    白衣人虽然面无表情,但从他惜字如金,待人不假于颜色,就足见其内心之骄傲。而姚明月,更是目无王侯,天下之大,真正能入其眼中之人少之甚少。

    这样的两个人,两个骄傲的剑客相遇,可想而知。

    或许相爱,或许相杀。

    而前者,无论是白衣人,还是姚明月都不可能,那剩下的只有相杀,以剑来说话。

    这白衣人正是从张松溪那儿赶来的柳鸣生,对于铸剑山庄,柳鸣生并没有多少喜恶。只是昔年参与东海之战,祸害了沈柳二家的人中有一人叫张一琮,所以他来了。

    虽然很轻易就得手了,但他也没有想到会被姚明月堵在了这儿。

    显然,姚明月这位穿着一身火红衣裙的姑娘并不是一位弱者,甚至在他感觉中,他来到大明见过的那些厉害人物里姚明月能排进前五位。

    若换了其他时候,柳鸣生或许不愿节外生枝。

    但自从张松溪那儿听到有关于剑意的说法,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心中也隐隐孕育一种火,是忿恨难平,是仇怨难解。

    他原本拥有美满的家庭,有双亲,有兄弟,邻里和睦,情同手足。

    但一切的一切都被那些闻风而来的江湖人给毁了,年仅九岁的他漂洋过海,孤身来到他乡异国。十八年来,每当想起那冲天而起的火光,那刺目的鲜血,仇恨就如万蚁噬心般折磨着他。

    哪怕每日山间晨钟暮鼓,木鱼禅音,也无法消磨他的恨意。杀人者偿命,柳鸣生只有这一个念头。

    所以十八年来,他一人独行独卧,酷暑之际曾深入熔岩洞中,寒冷之时亦行卧于冰雪之间。忍常人之难以忍,心无旁怠,苦练剑术,只为了以血还血。

    而挡在他复仇路上的人,无论是谁,都得死!

    哪怕那个人收养了他,带他远离江湖纷争,带他来到日本最高的圣岳。

    这几日,每当夜深人静时,他的脑海中唯剩下一座巍峨高山,正是他十八年来赖以生存息息相关的圣岳富士山。

    那山顶的积雪,神圣洁白,而又有几人能知冰封之下是无尽熔浆,炽热的烈焰。

    正如此时柳鸣生的剑,明明冰冷如寒霜,却炙热如烈焰。就如冰封千年的火山,霎时间迸发而出。一剑,两剑,三剑,无数剑,漫天遍地都是剑影。

    剑气虽寒,奈何出剑之疾,如同引爆了虚空,气流涌动间如滚烫的熔岩。

    不得不说,这世上终究有人是为剑而生。柳鸣生在遇见张松溪后,短短几天内竟然在剑法几乎进无可进的情况下又跨越了一大步。虽然,他并没有如张松溪一般,去选择阴阳刚柔之道。

    先前他的剑法已经很是极端,每一剑都是有去无回。而如今竟然变本加厉,就如犟牛一般,只认一条路。

    一瞬,常人几乎难以思考,就短短的一瞬间,姚明月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尽管她的剑法造诣不比柳鸣生低,甚至还高过他半筹。也尽管她修行的是江湖上最出名,最绝妙的剑法,但她还是迟了一步。姚明月怎么也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柳鸣生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法!一出手就毫无保留,甚至抱着必死之心,毅然决然。

    高手相争,只争一线。

    姚明月若是面对其他人,哪怕是白玉京,柳无涯这等剑客,迟了一步最多也就是处于下风。但面对柳鸣生不同,柳鸣生的剑没有胜负,只有生死。当初面对尚道人亦是如此,只是尚道人高过他不止一筹,饶了他性命而已。

    ……

    秦淮河畔,白雪飘飞。听琴轩外,寒梅怒放。

    清泠大家一双纤纤玉手正拨动着琴弦,突然“铮……”得一声,久久不绝。一根琴弦无故断裂,珠帘外,隐隐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绿绮,你去收拾下,我们得换个地方了。”

    她似乎一点也不慌不忙,尽管那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寒梅下,一群黑衣蒙面的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说道:“就是这里,大家注意,莫要伤了清泠大家,寻到东西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耳畔狂风怒号,眼前顿时一黑。赫然是重达百多斤的巨大石磨,此时竟如小石子般被人扔了出来,又疾又准,砸向那说话的黑衣蒙面人。

    那黑衣蒙面人来不及躲闪,只能伸出双手,挥掌而上。

    “轰隆”一声巨响,那巨大石磨爆裂开来,而那黑衣蒙面人也是倒飞出去,人在空中已然喷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看就是出气多,进气少。其余蒙面人顾不上惊骇,只见一位身高近八尺的大汉双手各提一尊铜人,威风凛凛,守在院门中间。

    “是他,搬山金刚褚永坤。”

    蒙面人中一人惊呼,褚永坤三字一出,众人无不惊讶。

    十年前,少林俗家弟子搬山罗汉王重,一身铁布衫早已大成,刀枪不入,却被人赤手空拳打死在街头,只因为和褚永坤都有一个搬山之名号。

    五年前,号称山东第一太保的黄宫正,练了三十年的金钟罩,等闲刀剑也不能伤之分毫。但与褚永坤一战,被其抡起两尊铜人,活生生砸碎了浑身骨骼。

    据说,褚永坤的两尊铜人,每一尊都重达三百斤,等闲江湖人士是擦之即伤,碰之则死。

    而且枯巢道人的天地二榜中,褚永坤排名也不低,在第三十三位。眼下,谁也没有料到,这样一尊凶神竟然会在此甘愿当一位仆人。但,那人已经下了死命令,琴心必须到手。众人想到那人的手段,都纷纷不寒而栗。

    一人叫道:“褚永坤再厉害也就他一个人,我们如今又不需要讲什么江湖规矩,还怕他作甚! ”

    “哈哈!”褚永坤哈哈大笑:“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爷爷我何须尔等遵守江湖规矩,尽管放马过来。爷爷我不砸烂你们的脑袋,我就不姓褚。”

    他这话是彻底惹怒了眼前的这些人,想这些人哪个不是在江湖上略有声名,今夜来此也只是迫不得已,受人所制。

    “嗖嗖……”

    一名蒙面人竟然施于暗器,两只袖中箭直射褚永坤面门。

    “当当”两声,褚永坤随手抬起一只铜人,就如盾牌一般,那短箭落到上面也就仅落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一起上!”有人叫道。

    顿时几人持刀的持刀,拿剑的拿剑,一起攻了上去。但褚永坤不愧是一等一的凶神,两尊沉重的铜人在他手中就轻如鸿羽,左右翻飞,如滚动的车轮一般,众人的刀剑根本不敢与之相碰,否则定然都得脱手而出。

    这群蒙面人一阵猛攻,不仅没能将褚永坤逼退半步,反而被他趁机砸杀两人。

    听琴轩内,绿绮正在二楼收拾东西。一楼,清泠大家安静地坐在断了弦的琴旁,神色冷淡,看不出有什么心思。

    而这时,一道人影突兀地闯了进来。

    这人倒没有像不远处院门外那些人一样,带着面巾不敢露面见人。他大约五十来岁,身材瘦小,一身渔夫打扮,腰间挂着如九节鞭般折叠的鱼竿。莫说,此人身上隐隐还带着一阵鱼腥味,确实是一介渔夫。

    “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渔父都出来了,看来这幕后之人确实有几分本事。”清泠大家的声音依然动听,显然不为此人到来而惊讶。

    至于渔父是何人也?

    江湖上永远不缺奇人异士,三十年前最出名的莫过于天山六奇,而今江湖上最有名的奇人却是江东四叟。有人曾做打油诗戏言这江东四叟:“江边刀客砍柴来,江上渔父空手回。方睹盲人说书去,又逢生者入棺材。”

    说的正是仗刀砍柴的山中刀客,打渔不吃鱼的江上渔父,不识字偏偏爱说书的文骚瞎子,天天住在棺材里的求死和尚。这四人在地榜中分别位于第十七,第十,第二十一,第九,虽说枯巢道人的天地二榜不足信,但足见这几人之厉害。

    “渔父毕竟是凡俗众人,比不上清泠大家,背靠龙王,可以不食人间烟火。”渔父缓缓说道:“大家,我毕竟常年以打渔为生,也得祈求龙王庇护,大家只要将东西交出来,我自不会伤害你。”

    清泠大家笑了。

    这一笑就连院子里那迎含怒放的梅花都为之失色,渔父终究也是一介男子,不由微微愣神。若清泠大家是位一流剑客,此时愣神的渔父定然会毙命当场。

    渔父心中不禁侥幸,心道外面那群人怕也耽搁不了多久,说道:“既然大家不愿意把东西交出来,那就莫怪渔父我唐突佳人了。”他从腰间解下一节鱼竿,右手一抖,竟如长鞭一般,猛然延伸七尺有余,一道白色的丝线突然射出,向着清泠大家缠绕而去。

    眼看清泠大家要被那丝线缠住时,忽见清泠大家一挥五指,琴弦纷纷断裂飞起,与那渔父的鱼丝搅拌在一起。

    渔父双目闪过一丝精光,心知刚才小觑了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清泠大家。不由以鱼竿为枪,直刺向清泠。中途又微微一偏鱼竿,却是他本想刺她喉咙,又见清泠大家之美貌,于心不忍改刺右肩。

    但就在此时,渔父眼前一亮,一抹白光挡住了他的鱼竿,赫然是一把剑。

    “不好!”

    渔父本不该随意变招,特别是面对一个不亚于他的剑客时,更不能有任何轻慢之心。

    鱼竿受阻,那剑光随之卷了上来,渔父只有退。

    他这一退,剑光更加弥漫开来,就如那孔雀开屏一般,剑影笼罩渔父周身上下。渔父几乎避无可避,这等危机之际,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院落大门轰然被砸飞,如天塌一般,朝他笼罩而下。

    这一下子,渔父就步入绝境!

    但渔父不愧是江湖中的奇人,突然横倒在地,又不待剑光与大门落下,整个人如同水中的鱼儿一般,靠着地面直射出去。

    却是他那鱼竿另一头竟然还有一道丝线,就如蜘蛛编网一般,套在了一侧梅树上,借力逃过一劫。他看着从院落外赶过来的褚永坤,又看了看风轻云淡的清泠大家,摇了摇头,朝一旁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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