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熙云回西宫换了件常服,便有宫人报周太后有请,柴熙云不加多思,转而带着灵玉去了前厅,方至门侧,便听屋内传来男声,屏风后隐约可瞧出人形轮廓,那健硕的身姿,中气十足的音色,岂不是…舅父。

    柴熙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屏住了呼吸,慌然侧身问道“舅舅们是何时回的京,本宫如何不知。”

    “奴婢也不知。”灵玉摇摇头,面上不觉带了惧意,“这国舅爷来得急,主子可想好对策了。”

    柴熙云咬咬下唇,轻声说了句“罢了,躲不掉了”,转而撑上一幅笑脸,边走边说道“在门外就听见舅舅的声音了,云儿给三舅舅、小舅舅请安”

    柴熙云满脸堆笑的行个礼,符昭寿连忙站起身,将她拉至身侧,欢喜笑道“少礼少礼,怎么样,这一别数月,可想我们了。”

    “自然是想,云儿前日还同姨娘念叨,不知道此次国宴舅舅们可会进京,正盼着,可就来了,舅舅是几时到的,也不早托人带个信,若知你们今日进京,我必然早早套了马车,到京郊迎你们去。”柴熙云挽着他的臂弯,柔声哄着,

    符昭寿闻言大笑道“你看,还得是云儿懂事,不枉我们疼你,我这次让你舅母选了几匹蜀锦,都是川陕那边供的,好看着呢!拿来给你裁新衣裳。”

    “多谢小舅舅。”柴熙云宛然,正说笑着,符昭寿轻搡搡她的胳膊,朝上首努了努嘴,柴熙云双眸微闪,便瞧见主客座上板着脸面的符昭愿,心内不觉一慌,愣着没有答话。

    若说这世间还有能让柴熙云心生惧意的人,怕只有这位十三岁就随父北伐,一举辅佐先周太祖、世宗皇帝登上大宝,又数次救驾平边,身兼邢、罗、恩三州刺史的紫金光禄大夫符昭愿了。

    魏王符彦卿有三子三女,宣懿皇后和二郎符昭信相继去世后,三郎符昭愿便以长子之身,担起全族荣耀,这统帅三军、杀伐决断地兵马大元帅,自然磨得性子厉肃,不怒自威。

    柴熙云此次悖他之意,自也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瞧周太后在旁锁着眉头,便也料到此次是劝而无果,反被舅父劝降,柴熙云暗自鼓劲,忙移步近前,亲自添了茶水,捧至面前,娇声道“三舅舅一路劳累,喝杯茶润润喉咙。”

    柴熙云满脸天真娇态,一双如水眸子干净清澈,着实令符昭愿冷不住脸,探手将茶水接过来,也极给面子的喝了一口,方放回桌案。

    符昭寿见他没有发作,暗舒口气,将柴熙云拉至身侧入坐,甥舅俩尚未坐稳,只听上边缓缓传来一句话,“愈发大了,愈发不听话,你别以为,这就行了。”

    符昭愿凝住神情,闷声说着,柴熙云听了这话,忙将尚未坐稳的身子从椅子上挪了起来,符昭寿嗅到空中愈发浓烈的窒息感,忙抿住唇,静了声,那旁符昭愿用一双厉目打量了柴熙云一眼,启唇质问道“让平宁公主去替你,是德芳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柴熙云慌然摆摆手,连声道“此事与八王兄无关,与芙平也无关,都是云儿的主意。”

    “都是你的主意”符昭愿冷笑着点点头,下意识高了声音,责问道“你好大的主意。

    “三哥哥~”周太后见柴熙云被惊得身上一颤,自觉心疼,忙提点了声,符昭愿自也瞧见她方才颤抖的肩头,暗思自己平日整规军队语气惯了,许是有些吓着她,忙稳住心气,唤了一副“劝谏”的态度,解释道“你外祖父在世时,就曾多番嘱托,你的婚姻是大事,这些年我护着你,宠着你,官家面前递了多少表章,嘱托朝中有求亲者不可轻易应允,我是千挑万选,好不容易选中了徐家三郎,你倒好,随随便便就让给了别人,如此糟践我这当舅舅的心意。”

    “云儿没有”柴熙云抬起眸子,慌然解释着,符昭愿侧过头去,住了声,柴熙云紧走两步,至膝前半踞在身旁,柔声道“舅父为云儿殚精竭虑,云儿何尝不知,但云儿更知重诺重情,若非云儿心有所属,定然不会辜负舅舅的美意,舅舅今日责骂,云儿甘愿领受,只是莫说这伤人心的话。”

    柴熙云仰着头,双手搭在符昭愿膝前,眸含泪光,莺声劝解着,符昭愿叹口气,探手想要扶她,柴熙云却是拗着不肯起身,却见她眸中发晕,两行清泪悄然落下,这一哭,符昭愿便乱了方寸,进门时准备好的千万句责备皆忘到了九霄云外,长叹了声方说道“我符氏,昔年坐拥云中三十万精兵,出了三位皇后,父得亲王爵,享配太庙,朝避名讳,诸子封王拜将,可佩剑入宫,就是全家女眷,也无一不是诰命傍身,如此荣耀一门,大权在握,却护不住两个稚子的周全。”话及此,符昭愿又长叹口气,仰天哀道“那是我大姐姐的血脉啊!也是…是你的亲哥哥,他们一个英年早逝,一个不知所踪,百年之后,九泉之下,我们兄妹已是无颜去见大姐姐和孝文皇帝,若连你的婚事都不能如了心愿,那我们岂非成了柴家的罪人。对这件事,我千般小心、万般谨慎,你姨娘也求了恩典,不让官家左右,为得不就是你得一心人,一生富贵顺遂,以告慰你父皇母后在天之灵,我不是要责怪你自己拿定主意,我恼你任性,恼你辜负我的苦心,孩子你明白吗?”

    “明白,云儿都明白。”柴熙云点点头,颤声应着,符昭愿终是不舍,软下身子将她搀扶起来,符昭寿亦近前道“你三舅舅嘴硬,他虽是生你气,却听说你与杨家六郎暗生情愫,这方到京城连大宴都未去,先想法子见了他一面,他若真恼了你,你自愿嫁谁便嫁谁,何至跑去试探那杨六公子的本事。”

    柴熙云抬起泪目,问道“你们见他了。”

    “不光见他,我们还看见你了呢!”符昭愿没好气的接了句,“深宫内院你们倒是大胆。

    “舅舅”柴熙云柔声唤着,符昭愿继而道“现在万事未定,不要那么情不可耐,若是被旁人说了风言风语,于你名声不利。”

    “舅父放心,云儿有分寸。”柴熙云说着攀上他的胳膊,符昭愿轻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说道“你这丫头,准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柴熙云舒然浅笑,周太后上前拉着柴熙云坐到身侧,又笑道“三哥哥瞧她这性子,可不是和大姐姐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符昭愿浅笑不语,只听符昭寿打趣道“何止像大姐姐,依我看倒像极了年轻时的四姐姐。”

    符昭愿忍俊不禁,闷声道“你愈发大胆,敢打趣娘娘了。”几人皆笑笑,符昭愿遂又转向柴熙云问道“身上疹子可大好了。”

    “已无大碍,舅舅放心。”柴熙云答。

    “宫里如今不太平呀!敢用如此肮脏的手段对付你,莫不是打量着我符家没人了。”符昭愿暗搓牙关,回身同周太后交流了一下目光,见她成竹在胸,似是早有打算,也不再多言,倒是符昭寿心怀忧愤地接过话去嘱托道,“待在妇人多的地方,总要万事小心,等辽国使臣离京,你便还搬了南清宫住去,德芳做事稳妥,照料你素来细心,我们也放心。”

    “嗯,六弟此话有理。”符昭愿应着,“德芳倒是难得的一个通透的人,正好恩州如今风调雨顺,实在不需我亲自坐镇,辽国既有示好之意,边关也暂时无忧,我准备奏官家,留京任职,一来可时常入宫陪娘娘说会儿话,二来也腾出手来好好管管云儿的婚事。”

    “是该好好管管”周太后点着头,探身抚住柴熙云的手腕,送让一个宠溺的眼神,符昭愿还想多喝会儿茶,赵光义却已派王继恩亲至西宫来请,兄弟俩推不掉,只好同周太后作别,急急赶去集英殿参席。

    周太后送他们出了宫门,抬手招呼过盛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盛嬷嬷领会,便安排宫人们各自出了内殿,就连屋外伺候的也打发的远远的,自己同尚嬷嬷亲自守在了门外,柴熙云见姨娘行有怪异,正待发问,已被周太后拉至了佛堂。

    佛龛处香烟袅袅,禅香味夹杂着木鱼声扑面袭来,正上首堂堂正正摆着三个牌位,暗木金文缀着几个刺目的大字:先周睿武孝文皇帝柴荣之灵位、先周宣懿皇后符玥之灵位、先周恭帝柴宗训之灵位。

    “跪下”未待柴熙云回过神来,周太后便不紧不慢地吩咐了一声,柴熙云连忙敛了衣衫,恭敬地拜俯下去,行完大礼,方跪稳在蒲团上。

    周太后点好香,三拜后方挨着柴熙云跪下,启唇道“符氏幸不负所托,得寻让儿之踪迹,望官家、圣人在天安息,庇佑柴氏子孙,繁茂、昌盛。”

    惊!喜!

    柴熙云一时辨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她只愣愣地看着深深拜俯下去的姨娘,不觉就模糊了眼眶…让儿,熙让,吴王,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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