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熊侣用箫指着伍举,大声呵责:“昨天果儿都告诉本太子了,说你不解风情,不通音律,你若只知道匹夫之勇,不懂博女人欢心,叫我如何把美姬们交给你。”

    果儿是太子吩咐臣下去各地搜罗的美姬之一。

    伍举一愣,那么美的曲子听完意犹未尽,太子就批评他,有点没回过神:“太子指教的是,臣定会多多学习,博闻强记。”

    “善。”熊侣拍拍伍举的肩膀,表示鼓励,接着继续吹箫。

    晚上,涓人游把熊侣和伍举的对话汇报给右太傅斗克。

    斗克,芈姓斗氏,名克,字子仪,若敖氏后裔,斗榖於菟之孙。

    若敖氏起源于楚国国君熊仪,姓芈,是以熊仪谥号若敖为氏的家族,其内部又分为斗氏和成氏。若敖家族几代都是楚国重臣,斗祁在楚武王时期担任令尹;族人斗班在楚成王时期铲除了觊觎楚王之母的子元;斗榖於菟甚至毁家纾难解救楚国,死后又指定让其弟成得臣继承令尹之位辅佐楚王……有了若敖氏的帮助,楚国从一个蕞尔小国快速发展成为今天的泱泱大国,因此若敖氏在楚国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

    “熊侣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果然是商臣的亲儿子,当年商臣染指成王妃子的时候可不会说出如此下流的话,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哈哈哈。”斗克摸着胡须说道。

    “奴以为熊侣说这类话过多,难免苍白显作。”涓人游躬身回答。

    “你是说熊侣的好色顽劣是装的?”

    “奴在商臣还未登基时就侍奉多年,是看着熊侣长大的,熊侣儿时聪明伶俐,机灵勇敢,因此很受先王欣赏,爷孙俩感情甚好。先王驾崩后熊侣就变得顽皮捣蛋,看似是因为先王去世而性情大变,可奴知道熊侣是亲眼看到商臣勒死了先王,他却表现得不哭不闹,平静寡言,过了一段时间才顽劣不堪,并不是寻常孩子的表现。奴私以为熊侣不是一个贪玩蠢笨麻木之人,就是一个深谋远虑之人,况奴观熊侣神韵气质,确是成大器的王者之相。”言下之意是提醒斗克熊侣很难对付。

    “呵,王者之相,商臣最没有王者之相还不是做了楚王,蜂目豺声,就因为子上说了他这一句,就被他挖去双眼,割了双耳,这仇我一辈子记在心里。”子上是楚成王时期的令尹斗勃。

    斗克为了推翻熊氏政权,处心积虑地想铲除未来一切可能成为的羁绊,熊侣作为楚国王位的继承人,是若敖家族的眼中钉,在熊侣身边自然有许多若敖家族的眼线。

    “就怕熊侣和商臣一样阴狠,却深藏不露啊。”涓人游将身体躬得更低。

    “我知道了,这个侣娃娃,我看看他要装到什么时候。”斗克细长的眼睛露出狡邪的目光。

    “奴会密切观察他的行动的。”

    “游,我若敖氏与熊氏同出一脉,熊氏为君多年,若敖氏却为臣任劳任怨辅政,凭什么!就算如此,熊氏明里暗里杀了我若敖家族多少人。当年我与公子息戍守商密,我忍受屈辱被秦军所俘,崤之战后我受秦军所托促成秦楚之盟,制衡了晋国,我为楚国贡献了这么多,可我回到楚国非但没有受到优待,反而从大司马降为这个有名无实的破太子老师!不知何日才可以当上令尹。”

    “奴也分外惋惜主的大才被小用。”

    斗克压抑内心的愤懑,双拳握紧,指甲嵌入肉中,“派人联系群舒,他们翻身的机会快到了。”

    “诺。”

    晋国首都绛城,郊野。

    天色阴沉,浓黑的墨云随嘶吼的冷风慢慢涌动着,似乎正缓缓迫近地面,一时分不清远方是天还是地,路边的芦苇早已枯黄,杂草丛生,被风吹得一头倒去,窸窸窣窣,萧萧瑟瑟,一片苍凉。

    这样的天气预示着鹅毛大雪的降临,如果没有找到蔽身之所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大风呼啸,苇草茫茫的郊野传来十几辆马车的辚辚声。隐隐绰绰的枯草中正有双眼睛盯住这行车队,明亮的眼睛瞳孔瞬时放大,目眦欲裂,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双手虚空抓着,被吹动的苇草割破手也毫不在乎,仿佛抓着希望,一点点朝车队驶来的方向挪步。

    车队中最豪华的马车驾驭四匹马,所驭之马都是上等良驹,毛色鲜亮,马头上还有制作精美的冠饰,车辕,车盖上都有金漆涂抹的云雷纹,属于安车,是贵族用于出行的车,这种车小巧且舒适,是车队中的主车。一行四周有顶盔掼甲的兵卒护卫,前方也有徒步小跑的兵卒开道,其中扛着一面红色“赵”字旗帜,随风翻卷着。后面紧跟几辆大车,车栏较高,显然是运输货物的车,其余是木制的精致小车,各驾驭一匹马。

    他从草丛中迅速翻滚出来,正对车队一丈远,跪下行礼:“在下恳请赵孟正卿相救!”说得铿锵有力,尤其是“赵孟”二字,掩盖了好久没有吃饭的无力,显露出莫名的尊严和坚毅。

    赵孟即赵盾,嬴姓赵氏,名盾,因为古时男称氏,女称姓,但是并不一定按照这样的规矩,所以时人尊称其赵孟或宣孟,是晋国第一位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卿大夫,中军将,号称正卿,也是朝堂上仅次于国君的卿士。

    众人错愕,他如何得知这是赵孟的车驾。一身褴褛的他,单薄的葛布深衣碎成布条,脏得看不清衣服本来的颜色,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打着补丁的中衣,头发凌乱,遮住大半个脸颊,潦草地在头上揪一个髻,貌似一个士子沦落荒野,寒风一刮,犹如冻伤的幼兽,瑟瑟发抖,随时可能命丧黄泉。

    沉默之际,主车舆下来一位女子,一袭缃色菱形纹深衣,光亮的墨发倾泄而下,没有丝毫装饰,举手投足符合中原正统礼教,却散发着似有若无媚气,寒风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从容端庄,反而使得衣袂飘飘,如蝴蝶纷飞一般,在这山野里尽显出尘之态,若春风拂暖遍野,让人忘记这是在寒风凛冽的郊外,兵卒们不禁看呆了去。

    “姑娘请起。”声音甜糯,说着扶起她,“外面寒冷,姑娘可否移步车舆内与我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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