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的城头上冒着一股炊烟,数十官兵忙忙碌碌的翻转着手中的工具。他们并不是在作战,而是在兴高采烈的烧烤。

    楚军的军纪一向比较严明,像士卒可以在驻守的城头烧烤,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要么是那些军纪败坏的兵马,要么就是禁城的部队。这,或许也是禁城和别的军队不同的地方。仲冲一向认为,只要训练的好,只要装备不差,只要意志坚定,只要敌人来的时候你敢操刀子上去拼命,那就是好兵——在城头烤点肉吃,完全不是个事情。

    不少熟读兵书的人对仲冲的做法嗤之以鼻,尝尝暗地里猜测,要是禁城再发生一次战斗。仲冲带出来的兵马一定被人打得屁滚尿流。只可惜,这快二十年来,禁城就没打过仗。那些吃喝成性的官兵到底还有多少战斗力,只拿眼睛是看不出来的。

    既然不把烤肉当个事,仲冲自然也不会闲着,他穿着褐色长袍,一手抓着大把肉串,一手调整着炭火。浓密的肉香弥漫了半个城头,许多士兵的肚子已经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奋力擦着口水,贪心的看着那些已经快熟了的肉……

    “别急,一会儿都有得吃。”仲冲笑道:“别看乡里乡亲的都出城去了,可咱们的伙食不能落下。今天我老人家亲自下阵给你们烤肉,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打起仗来,你们可别丢了今天吃肉的这份豪情。”

    城头官兵一阵哄笑,他们虽然隶属大楚军马,可绝大部分都是禁城土生土长的子弟。十六岁进入应征年纪,要到五十岁才能退伍。也就是说,一个完整的老兵要在军营里待上三十五年呢!只怕他的儿子都已经在军营里厮混不少年头了。

    “来,给大伙儿分下去……”仲冲把手里的肉串递给身旁的卫兵,还不忘记随手拿了两串,尝尝自己的手艺。一口下肚,顿时喜笑颜开。仲大人烤肉想必也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了,否则,哪能吃得下去?

    卫士接过肉串,一个个挨着发了下去,还不忘催促那些也在烤肉的官兵加快速度,不然的话,大家等得肚子都能饿扁了。

    冬日寒风萧瑟,草木凄凉。这肉香弥漫,情绪高昂,正是冬日烧烤好风光,若是再有几个漂亮姑娘在这里弹弹小曲,唱个小调,真令人神往啊!仲冲笑呵呵的吃完手中的肉串,用袖子胡乱在嘴边擦拭几下,丢开这荒唐的念头。

    “总管大人,东北方,有尘雾!”塔楼上一名官兵高声叫道。

    仲冲神色一整,担心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来到了禁城!他大手一挥,喝令道:“吹号,集兵……不用急,先把烤肉吃完,那帮孙子又不会飞。”

    从塔楼望去,远远的东北方向,一股尘烟飘起,光看这声势就显得颇为凶悍。仲冲负手站在城头,凝神望去,片刻之后低声道:“乖乖的,还真看得起老子,人家都说倍而攻城,我看瞅着,这至少来了四倍。”

    “咱们禁城和别的城池不同。本就是依山而建,饮水是从山里引过来的,想要断水源,就得先破了禁城才能入山切水,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再说粮草,虽然大部分给了乡亲,可咱们禁城也二十年没打过仗了,这些年又没遇到多少风霜灾害。朝廷发过来的军粮有储备,平日里城里粮仓也满满当当的。就算是一般老百姓,家里谁不留个一缸大米?”

    说话的是一员偏将,他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双目有神,浓眉短须,个头算得上高大,说话也颇有力度:“城坚、粮足、水源、兵强。想要攻打禁城……对面四倍出手不算弱了。”

    “颜浩啊,你这么说,就让我觉得你骄傲了。”仲冲淡淡的说道。

    颜浩朗声道:“大人不是常说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么?”

    被自己的话打了个脸,仲冲呼了口气,看着城外越来越近的烟尘,沉声道:“他们是一群疯子,自从进入北疆以来,凡抵抗者,城破便是屠城,哪怕是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北疆边上的五里镇,只是一小股战士掩护居民逃走,被他们追上之后,四千多人被杀得干干净净。这样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所以大人就先把城内居民撤出去了。留在这里的,都愿随大人一战!”颜浩喝道。

    “少来这一套,这些兵都是我自己练出来的,少一个都心疼。”仲冲没好气的斥道。他双手扶着城垛,远处的尘烟渐渐开始消散,距离城池还有三里的地方,对手似乎准备安营扎寨了。两股强悍的骑兵左右戒备,他们装备充足,战马傲然欲动。

    “看见没,他们怕我下去偷袭。”仲冲笑道:“戒备好了,那咱们是偷还是不偷呢?”

    颜浩俯身道:“全凭大人吩咐。”

    “你这个狡猾的小子。”仲冲摇了摇头,微笑一声,他想过先去偷袭,但对手既然有了准备,偷袭就失去了意义,何必拿自己的战士生命冒险呢?

    正耽搁之间,数十骑从尘烟中飞驰而出,到了距离城头还有一百步的时候停下马蹄。战马长嘶一声,纷纷立定。

    一人策马向前几步,扬声向城头叫道:“禁城军民听着,我大军浩荡,兵威凛然,不是你区区一个禁城可以抗衡的。早早开门投降,全城军民安然无恙。要是胆敢负隅顽抗,城破后,鸡犬不留……”

    “听口音……这家伙是本地人啊。”仲冲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是北疆人就应该知道我们仲家是不好惹的,居然还敢来我面前大呼小叫这些话。找死!”

    颜浩取过弓箭,递到仲冲的手中。作为他常年来的助手,颜浩很清楚,仲冲这个人对叛徒是十分厌恶的,尤其这种当了叛徒还跑出来大呼小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当翻译似的,这不是在禁城前拔仲冲的胡子么?找死也没这么找的。

    “大人,他们留有余地,一般弓箭射程是六十步,咱们居高临下占了便宜,而且大人你的威名在北疆是如雷贯耳。所以,他们到了百步外就停下来,也亏得这个家伙嗓门很大,换个娘娘腔,还真听不见他说什么。”颜浩笑道。

    仲冲弹了弹弓弦,摇头道:“百步外我倒是能射,不过,我的箭法一直都不是多好。要是射不中,浪费一支箭!”

    “即便射不中,也可以吓他个半死。”颜浩附身道。

    仲冲懒懒的说道:“那就吓他个半死吧。”

    长弓挽起,利箭高指。且不说这一箭到底能不能命中那个叫嚣的狗屁翻译,至少这个姿势摆出来,许多官兵就已经拭目以待了。不过,只要不是这一年才入伍的新兵都知道,仲冲此人眼神不是很好,远一点的景色或者人物就无法看得十分清晰。所以,这些年来,仲冲的箭法在六十步以内颇有信心,超过这个距离……那就看天意了。

    利箭嗖一声飞出,如破云利刃,直飞东北方向。

    城头官兵齐刷刷的向那一片看去,仲冲自己也把脑袋伸出城垛之外,想要看看到底有没有射中那个人。虽然他的眼神不太好,可箭簇如流星,能不能把那人射翻,要是再看不到,岂不是成了笑话?

    这一看,他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瞅着利箭好像是偏了那么一些,如果运气好就是擦着那人身体落入地面,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突然间,利箭在下落的途中,忽然箭尖向左拧了拧,本以为安全的翻译厉声尖叫,只是叫声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就嘎然而止。一箭破喉,再把他牢牢的钉在地上,除了还在抽搐几下的双脚以外,他和死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城头上一片欢呼。百步穿杨的人有,但极为罕见,这一仗打下来到底输赢,谁也不敢说。可这一箭射翻倒霉翻译,至少士气为之大震!

    那几人不敢怠慢,拖住那翻译的尸体,急忙往后方撤去。

    仲冲心知肚明自己没有射中,他下意识的左右沿着护卫的脸一个个看过去,禁城从来没有出过高手,也没有念头,而那箭头诡异的一偏,绝对不是被风吹的。一定有人搞鬼!而且是在城头上!

    一个头盔拉得很低的卫士,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或许在看两只小虫打架似的。

    仲冲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抬头!”

    那个卫兵笑着抬起了头,他年轻俊朗,英气勃勃。可这张脸,仲冲从来都没有见过。

    “你……”

    没等仲冲这句话说完,这个卫兵已经拦住了他的话头:“仲总管大人,卑职有要事禀告,敢情大人只听卑职一人之言!”

    “你说!”

    仲冲挥了挥手,身侧卫士左右散开,至少都保持了十步的距离,不过他们也发现城头这个卫士,居然是他们不认识的人。

    “我,大楚察事厅代理总督,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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