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里桥饭店外停着不少洋车,夜晚饭店的灯光打亮那些车子的黑色车身都被点缀着五彩光芒,街上没有半个路人,可以见得这条街都被封锁了,饭店里外有保镖还有士兵守着门。全大成下来开车门,一下车时他就感觉到饭店的氛围十分诡异,低声跟陈晔平说:“老大,你小心点儿……”

    陈晔平笔挺一身制服从车上下来,全大成说完就去给纪子开门。纪子穿着一套日本和服,想来是她想要拉拢今天来的日本议员。陈晔平走到台阶一处等她,纪子小步上来搭住他的手肘,陈晔平进门时才跟全大成说了一句:“你在车里待着。”

    里面早已觥筹交错,身份不等的各界议士聚在一起相谈,他们走进大厅之后,纪子不久就看见一名日本陆军中佐,于是她离开陈晔平前去与那名军官交谈起来。

    陈晔平身边没了纪子,他喝着手里的半杯酒目光朝四处看去,那一派宁和的气氛让他感觉出今晚宴会中似乎有什么问题,可他此时却想不出来。

    忽然之间,大厅正中央摆的塔形酒杯瞬间倾倒,红色的酒液洒在砖地上,浓重的酒气挥发出来。中间不免有人吓得尖叫一声,服务生们已经麻溜跑来收拾,外面的士兵听见响声跑进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陈晔平听见那些酒杯顷刻倒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之后,第一时间看向了纪子的方向。纪子俨然是被吓到了,她躬着身子捂住耳朵也顾不得手里的酒杯,那酒杯直直落在地上,玻璃渣子与红酒四溅。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有一颗子弹穿透饭店的玻璃射向纪子面前的日本军官。

    纪子又大叫一声,她双眼浑圆,那名军官被打中肩膀,纪子在原地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的士兵听见声音已经冲了进来,他们第一时间把在场所有的人都保护起来,陈晔平被两个士兵护在中间,一下哪里也走不开。

    纪子在那里慌忙上前询问,她用日语说:“你没事吧?”

    几个人都跑到军官身边举着枪,两个人试图把他扶起来远离这里,然后那名军官疼得肩膀抽搐,他也用日语说了句:“让开——”紧急中推了一把正要走近的纪子。

    当时门外的士兵在街上与敌人针锋相对,路上因为没有行人他们大肆像周边开枪,立即枪声一片,双方火力打得不可开交。

    纪子被推倒在地,她惊悚的捂住嘴巴,那两名士兵被打到一个,那名刚刚推了一把她的日本军官此刻额头上多了一个窟窿,就那样睁着双目倒在她的脚边,她的身体豁然变得僵硬。

    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沈丹钰被这么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她刚走到阴暗处时一人迅速的把她拉进墙后,还没等她叫出来她的嘴就被捂住,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是我。这里现在不能待了,这条街现在很危险,我们先离开这里。”

    沈丹钰点着头,方世俨把她悄悄地带出去。上车后,她犹惊魂未定,可是听到街上的枪声荡然无存,只有几声断断续续地打枪。

    等到那枪声陆陆续续停下来,可能是敌人交火不利亦或是完成了目的都撤了。陈晔平一开始在心里这么想,等在场的人还没有从那名军官遇刺中缓过来,门外杂沓地脚步声涌进饭店。陈晔平被人从后头冷不丁挨了一棒,事出突然,他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皱紧眉头向前倒了两步,原来是刚才护他的步兵对他动了手,而且后面一队兵遥遥跑来,他被迅速包围。此情此景,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冲那人的腹部踢去然后迅速抽出自己藏在内里的枪,那个步兵想不到他会反击大意丢了枪,他反应过来时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

    “都别动!”陈晔平问那个人:“你们要做什么?”那兵还不急说,忽然传来一阵拍手声,士兵纷纷站成两排,陈晔平看着走出来的人,他猜的几乎没错,那人是戚建匀的心腹,段锡贵。段锡贵两只手停在空中渐渐放下来,他脸上旋即露出狡猾的令人厌恶笑容。

    段锡贵先是看了看陈晔平当作人质的步兵,厉道:“废物,要这么管长枪有什么用?”

    那个步兵叫了声:“参谋长……”段锡贵恶狠狠回道:“闭嘴!废物!”然后又看向陈晔平,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陈晔平的目光冷峻,他两只手紧紧擒住手里的人,他冷笑向那人问候道:“原来您就是段老,久仰久仰。我一直对您略有耳闻,可不知为何我们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他看了看身边围着一个圈的士兵。

    段锡贵说话猛然有一股气在胸膛,他道:“陈组长——哦,不,我应该称呼您一声“少尉”,我话先说在前头,您手里的这个“人质”是死是活一点都不重要。“他说着迈步向前走了一步,离陈晔平更近了一点。

    那步兵睁大眼哆嗦了一句:“您可不能这样,段老……”他话还未说出来,陈晔平的枪口触及他的下巴,那人连咽口水都不敢了。

    陈晔平看着段锡贵说:“段参谋,我们不是自己人吗?事出突然,今日摆了这么大场面,劳烦这么多兄弟,若是针对我,可否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段锡贵笑了一下说:“看来你很聪明,已经知道自己要被擒于此……既然猜出来了,干嘛还要我再说呢?”

    陈晔平的语气带着寒意说:“段参谋,你太高看我了,我这个人天生愚钝,还是你跟我解释一下让我明白了才好。”

    段锡贵让他看躺在担架上的那名日本军官,指给他说:“你不是也看到了?”

    陈晔平目光如箭,沉道:“这人的死与我何干?”

    段锡贵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他笑了很长时间,这种笑声十分刺耳。他立定在陈晔平面前,他说:“陈少尉,我看你还这么年轻,也是面相上的君子,看你被利用我实在是看不过去。既然你真想问个清楚,我就告诉你,反正您今儿是断断跑不掉的。今晚刺杀上野先生的就是田兆年的人,这不用说你应该比我清楚……而眼下你看看这外头,不仅有戚督军手底下的人,眼下常系的两个师就在城外,你还不知道吧?田兆年昨晚调了两个旅还没过张家店就被常系扣下了。”段锡贵说道这里,陈晔平虽然早有准备但心里还是乱了几分,段锡贵继续说:“只要田兆年不轻举妄动,我们不会挑动内乱……你是谁的人戚督军早就心里有数,只要你配合,等田兆年那边表态,我们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

    “要怪就只能怪田兆年放了你来,我这几天只是寻思,近几日大报小报议论纷纷,你还会不会出现。我心里纳闷,你在江平遇到警察大扫荡的时候就失踪了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这里了。”

    陈晔平看着他冷冷说:“原来那天大街上肆意开枪的警察是你们安排好的?你有什么企图?”

    段锡贵这时没了笑意,对他说:“你只是田兆年的一颗棋子,除不除掉你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那是做给田兆年看的。”

    陈晔平沉吟片刻,他心中一定,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了,手里的枪松了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今天注定要落入这个人的手里,他说:“戚建匀收了你这么个门将,真的是他有眼光。”

    段锡贵眼里闪过一丝刀光,含笑不答。

    陈晔平冷哼一声,道:“我现在就是你的阶下囚了,你都说了我只是一枚棋子,你拿着这颗废棋有何用?”

    段锡贵笑了几声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举起一只手,他身后的人还有陈晔平身后的步兵都举起枪来,几十管枪都对准他一人。

    陈晔平把那个人狠狠往旁边一扔,自己把枪收回来然后举起双手。然后上来两个人仔细搜他的身收走了他手里仅有的一把枪。

    段锡贵这才走到他面前,他看到陈晔平衣服上洇出的两处血迹,于是说道:“你受伤了,没关系,我让他们带你去个地方好好养伤。”然后指挥手下。

    陈晔平被那些士兵带走前,他走到段锡贵面前,道:“我一直以来久仰您大名,今天才了解到您真如传言中的一般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可不知为何——当年在战场上您要逃走呢?”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挑衅之意,平静得好似波澜不惊。

    段锡贵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嘴角的微笑逐渐下沉,陈晔平说完这句后就从他身边走过。外头的空气是带着凉意的,纵然是夏夜里,他临上车时看了一眼今晚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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