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长廊转了几弯,李信伸手推开北角的大屋的房门,眼前展开布局精巧的房间,一边设着一张睡榻,上面高高地叠着被褥。墙上当中挂着一幅水墨画,下设两张方正簪花紫檀木椅,垫了一张厚厚的毡毯。两侧一溜排开八张大椅,一个人影背手而立,正看着画呆呆出神。

    “爹。”李信唤了一声,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冷淡。

    “我听说你又在干傻事了?”人影头也不回地问。

    “这怎么能是傻事?”李信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义之所至……”

    “义,义,义!你就知道跟我说‘义’!难道爹花这么大的精力送你来府学,就是让你行侠仗义的?”人影转过头,烛光之下看得分明,这个人赫然就是……

    李世清。

    他是来儿子家避静的……

    此前他曾令鲍勇留意梁府的一举一动,但梁铮行事素来小心,鲍勇暗中观察了多日,却依然茫无头绪,报回来的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那一日天光楼上梁铮带着周记的老板娘进了厢房,随后突然涌入了好多梁府家将……

    然而奇怪的是,一切似乎又风平浪静了。

    当时周记的老板还说,自己省亲去了,是一个远房的亲戚代为看店的,如今那人已经走了……

    线索又断了!

    所以李世清都搞不懂梁铮和红娘子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但他却搞清了一件事……

    自己的管家鲍勇,居然是白莲教!

    然而为时已晚,鲍勇的手上掌握了自己太多的秘密了,他只能加入了白莲教。

    这固然是被逼无奈,但李世清也未尝没有自己的心思:防范红娘子复仇,同时借助白莲教对付梁铮……

    可没想到红娘子没等来,白莲教反而要拉拢梁铮,甚至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想法,只在最后画饼一样地给出了“事成之后助你复仇”的承诺!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自己的府邸如今已俨然成为了白莲教的秘密窝点——但这还不算,鲍勇自从亮了身份,如今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虽然表面上还是自己的管家,但实际上已经开始对他指手画脚了。

    隔三差五地就向他支银子以备举事,甚至为了拉拢梁铮,还差点要他“献出自己的夫人”……

    他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哇!

    所以天外楼之宴后没多久,再也不堪忍受的他只得跑到儿子这边来求个清净,可没曾想一到就听说儿子不顾自己的谆谆教诲,又在到处干傻事了……

    这不,前几天还救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甚至四处花银子给她请医延药……

    想到这里,李世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颤着手指着李信的鼻子道:“老子给你钱,是让你结交府学先生,巡抚大人的!可你倒好,整天拿家里的钱去周济穷人,救死扶伤,那些人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是国子监祭酒,还是吏部尚书?于仕途经济有什么能帮你的?”

    “爹!”

    “如今更是公然把人弄到家里来了……怎么,你是非把我气死不可吗?”

    “爹~!”李信不得不提高了嗓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怎能用利益来衡量。”

    “行啊。”李世清怒极反笑,“你有本事不交权贵,不做宰相门生,那你也得有本事金榜题名啊,可你呢?年年赶考,年年落第,你……”

    李世清重重地叹了口浊气,极力地缓解开心底升腾而起的火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爹被打为阉党,如今已绝望政治,咱们家就指着你能出人头地了,你是咱们李家唯一的希望……”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儿子不耐烦地打断了。

    “爹~”李信道,“说我和您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做官。”

    “你……!”李世清顿时气得手脚冰凉,“你说得什么混账话!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想立身庙堂,光宗耀祖……那你想做什么?”

    “爹”李信直着脖子争辩道,“不是儿子不爱做官,如今天子昏庸,朝廷里乌烟瘴气,难道你要逼着儿子跟这些人同流合污吗?”

    “你……”

    “我虽交的是些三教九流,却都是真性情的热血汉子,和这些人来往岂不比和那些赃官禄蟲虚与委蛇要好得多?”

    “我……”

    “还有,你总是叫我读书,但‘行善积德,好施尚义’也是书上教的道理,可你又说我周济穷困是吃里扒外,那你到底是要我念书,还是不念书?”

    “你,你还有理了……”李世清越说越气,他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没处撒,跑来儿子这里本想躲个清净,却不想儿子竟然这般不争气,这一下更是火上加火,忍不住就拿起桌上的茶杯砸了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

    ※※※

    另一方面,永宁县。

    梁府的书房里,摊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这是梁铮特地吩咐小厮们用泥沙堆砌的,上头模拟出的各种地形都是他这几天亲自观察的永宁近郊高山、林地以及河流的走势。

    而此刻的他,正从巨大的沙盘上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一边扭头看了看天色。

    刚刚敲过三短一长的梆子,夜已近三更,然而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这几天以来,他几乎天天都如此,白天在军营里陪着士兵们站军姿,练射击、拼刺刀,晚上则需要把当天的演兵经验整理总结出来,不断地修正方法。

    “少爷,你这摆的是什么?”侍立一旁的小昭又给他添了一回茶,回头瞥见梁铮面前的沙盘上并排着几列围棋黑白子,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个么……”梁铮笑笑,“我在试着推演斜线阵呢。”

    “斜线阵?”放下了茶壶,正拿着剪子剪烛的小昭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了一下,“这又是什么东西?”

    梁铮道:“这不是东西,算是一种兵法。”

    小昭一听,“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少爷,你这一字长蛇阵不像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不像二龙出水阵的,也算兵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端起棋盒,跟在梁铮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递着棋子。

    “哦?”梁铮目光一凝,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还懂兵法?”

    被这么一问,小昭托着棋盒的素手陡地一颤,险些没把盒子打翻了,不由得“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梁铮听见了响动,扭过头来看她。

    “没什么,是我一时失了手——少爷,什么是斜线阵,你给我讲讲呗。”小昭不慌不忙,三言两语便巧妙地转过了话题。

    事实上,她当然懂兵事!

    因为她和姐姐小月都是前山东巡抚、都御史孙元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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