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再说一遍,你真的很出人意料。”布衣书生悠然地说道。

    他坐在山路开凿的石阶上,翘着二郎腿,没有半点读书人该有的风雅,反倒和王五麻六的泼皮气质旗鼓相当。

    同时,书生的嘴里还叼着一根吃剩下的鸡骨,该是来自陵千山带来的叫花鸡。

    “叫花鸡的味道真不错。听说你不会做饭?其实你很有当厨子的潜质。”

    “你说得出乎意料,指的是这个?”陵千山无语,他沉思良久,来到书生身前,“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对我如此大费周章?”

    “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虽然我过去的名字,已经忘记了。”书生跳起来拍拍屁股,顺嘴吐出鸡骨头,骨头在跌至脚下草地时,化成了一地碎渣,很快便不留痕迹。

    “但现在的我,你可以称呼我为班师诏。”

    班师诏走过去,拍拍少年的肩膀。

    同时,陵千山裸露的手臂上,叠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你知道我的事?”班师诏扬眉问道。

    陵千山目光复杂地打量眼前看似清秀的书生,“只是略有耳闻。”

    数年前,宋代周而引发的短暂混乱时期,外敌辽国与西京纣族趁火打劫,皆对大宋虎视眈眈。

    尤其是辽国,领兵几十万入侵宋境,打出的旗号是“保周伐宋”,成功地分化了边境军民,使得九镇各自为战,原本固若金汤的秦州防线仅仅一夜便全线糜烂,名存实亡。

    辽军先锋精锐一万骑兵,长驱直入,兵锋直指秦州最后的堡垒——奉天堡。

    只要能打下奉天堡,辽国便有把握驱使大军直奔宋朝都城,攻克兵力空虚的京镇,然后再像切蛋糕一样四面出击,分割华夏神州,不出数年便可全据中原,达成大辽百年来的夙愿。

    辽军有这样的把握,打赢这场国运之战!

    相较于戮力同心的辽军,刚刚易帜的宋军则是一盘散沙。

    奉天堡只有临时调集的三千轻骑,盔甲都尚未补全,担任抗辽的主将,又在辽军先锋尚未到来之时便弃军而逃。

    眼看局势已然崩坏得不能再崩坏之际。

    无名书生站了出来。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说服三千轻骑放弃了守城打算,也没有人说得清,他到底采用了怎样的计策扭转了乾坤。

    大家只知道,这名书生率领三千轻骑,城外迎战辽军精锐一日一夜,至第二天的凌晨,一万敌军全军覆没,三千轻骑却只有数十人坠马重伤。

    这是书生出道的第一战。

    便是一场足可以载入史书的大捷,堪称奇迹之战。

    然而,就在奉天堡男女老少为之庆幸时,书生却宣告这仅仅只是开始——接下来,他率领三千轻骑,驰援各大重镇,将辽军各自击破,期间二十四战皆以少胜多,俘虏近十万敌国军民,以一人之力修复了秦州防线。

    由于书生与三千轻骑皆身着白衣白袍,被辽军称为“白袍军”。

    白袍军战无不胜的彪悍战绩,令辽军闻风丧胆。后辽军自忖已无法完成战略目标,在撤退前不惜以粮秣、草料为诱饵,残余二十几万重兵围困这三千轻骑。

    最终的结局,是白袍军烧毁全部辎重,完成战略目标后,书生重伤离去,三千轻骑无一生还,可辽国入侵二十几万的大军,却只有一万不到退回辽境。

    因此传言说,这名书生的武道几近人之巅峰。

    不是武曲,便是破军。

    后来,太祖皇帝接见了这名书生,与其彻夜长谈,封其一字秦王王位,同时赐下姓名,为——

    班师诏。

    “我以为你已经被杀了呢。”陵千山老实地说道。

    “哦?”

    “因为自从新皇登基之后,你便再无音讯。所以大家都说,你因功高盖主,被新皇在大内所弑。”

    班师诏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答道:“这当然是谣传……或者也不算谣传,花天远可比花满山差太多了。”

    “那么你现在的武道境界,到底是……”

    “你觉得,夏虫为什么不可以语冰?”

    “生长在夏天的虫,无法谈论冬天的冰。你想说我囿于见闻,知识短浅?”

    “不,我只是想说,对于夏虫而言,知道过多的知识,反而对自己有害。境界太远,便是神话传说,想要知道的话,就好好把境界提上来吧……哦,对了,你是空谷幽兰,没办法入境。”

    “……”

    陵千山以为,班师诏还会给他讲述一下皇家秘闻,例如太祖皇帝花满山与皇弟、如今的宋帝花天远之间的关系,再例如当年战役之惨烈、指挥所用策略之精妙,但班师诏统统都没有说。

    他只用一句话,就把陵千山的心思从九天之外拉了回来:

    “我与陵浅山是故交。”

    “——你知道父亲的下落吗?”陵千山先是诧异,而后急切地问道。

    “陵浅山的下落,我知道。”

    “他在哪里……”

    “陵浅山死了。”班师诏没有丝毫犹豫地打断了陵千山的问话,还特意强调了一句,“虽然我不能告诉你详情,但我可以说,陵浅山早就死掉了。”

    “……”

    陵千山再次语噎。

    班师诏看着月光下少年的侧脸,只见陵千山的笑容逐渐僵硬、凝固。陵千山勉强地转过身去,避开班师诏的视线。

    可当他再次转回来时,又变回一如既往地洒脱模样。

    班师诏欣赏地点了点头。

    “既然父亲早已经死掉了……”陵千山正视班师诏,就算面对得是传说中人,他的眼中依旧没有丝毫躲闪,陵千山不客气地质问道:

    “那你为什么现在跑出来,对我搞什么杀人试炼?”

    直至现在,答案非常明显。从头到尾,唐媛背后都有他班师诏的影子。

    是班师诏授意唐媛,先是酒肆试探,而后林中下毒。虽然唐媛再三留手,但对于陵千山来说,依旧是生死相搏。

    若不是陵千山侥幸,现在他早已跟着父亲魂归故里。

    “为什么是现在,原因很简单,不管你采用怎样手段,无论你资质如何,是否空谷幽兰,最终的结果是,你能与那名侍卫打平。那么,我就算你已摸到贪狼境界的门槛,有了被我测试的资格。”班师诏不慌不忙地说。

    “强者恒强,天地真理——陵千山,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和唐媛一样,说出了最让陵千山痛恨、最想不明白的结论。

    “一开始,我只是派唐媛借询问秘籍下落的名义,前来试探三年后你到底成长到怎样的地步。而唐媛的答案是,你根本无法离开庐州城。所以那个时候,唐媛想要杀死你,因为就算你活着,也毫无意义,留给你的只有羞辱和痛苦。”

    班师诏无比坦诚地说道。

    “但最后中毒的,却不是你,而是白狼。”

    在这里,命运出现了分歧,前后界限分明。

    由于白狼中毒,陵千山闯入岭府,并与皇家侍卫撞上。为了活命,陵千山不得不激发出体内前所未有的潜力。

    而唐媛认可这份潜力。

    “你能打平那名侍卫,是一个奇迹,你差点打败唐媛,是另一个奇迹。只有这两个奇迹发生,我才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场试炼,考验的是你的运气、意志力、毅力、体力、智慧……考验了你的全部。只有你通过了这样的考验,我才会收你为徒。”

    “你是不是太过看得起自己了。”陵千山忍不住冷笑,“凭什么我必须认你当师傅……”

    “因为我是班师诏,是能够让你和我一样、成为武道至尊的强者。”

    班师诏的话掷地有声。

    显然他没有说谎。

    然而,对这样的班师诏,陵千山想也没想,转身大步迈出。

    “你要去哪里?”

    “如果我真有贪狼之境,我肯定要狠狠地在这张自以为是的脸上揍一拳。可惜,我打不过你,这是事实。所以我只能走了。”

    “你不想变强?”

    “我当然想变强,但我的经验告诉我,被人施舍是无法变强的。”

    班师诏不禁笑了:“靠女人过活的家伙,还真敢说啊。”

    “那是岭梅香,和你不一样。”陵千山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一旦下定决心,就再也不回头了,继续向山洞走去,准备叫醒白狼赶紧走。

    班师诏望向陵千山的背景,只觉得有趣。他当然不想陵千山离开,于是他扔出了杀手锏。

    “可是,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陵千山站住了脚。

    “有关那场血夜的真相。皇帝为什么下旨屠杀满门,却独留一子?陵家为什么知道消息,却无动于衷任由事态发展?”

    “你知道?”

    “我能帮助你知道。比如,给你机会,与皇帝会面。照这样下去,你一辈子都没办法见到皇帝的吧。我可以给你提供这个机会。”

    被看穿了。

    陵千山恼怒地咬得牙齿吱嘎作响。

    他之所以决定离开,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位名为班师诏的人所说的话,其中充满了谎言的味道,话里的每一个字都不值得信任,根本就是由阴谋构成的熊熊火焰。

    可班师诏既然提到了血夜,陵千山就只能火中取栗。

    “反正你都通过了,索性当我的徒弟吧。”班师诏笑眯眯地说道。

    单从言语和表情,根本无法判断其中多少是真实,多少是谎言。

    但陵千山——

    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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