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蹙起眉,轻提裙摆,行至小径尽头,探首往外瞧。
    入目处,是大片堆叠的白石,或似斧凿刀削,或如层云叠浪,高低错落、诡峻清奇,秋阳投射而来,洒下薄薄一层金屑,偶有斑驳处,便如白璧穿孔、雪峰藏幽,引人一探究竟。
    而在白石的正前方,一座玲珑小阁凌空而起,朱窗碧瓦、翘角飞檐,远远瞧着,倒好似自那云深处托生而出的一般。
    “怪不得叫眠云阁呢。”红药低声自语,心下倒是觉着,此处端是雅致。
    只可惜,怕是要成是非之地了。
    按下心头思绪,红药回首问莲香:“四姑娘进去的时候,你可瞧见阁子里面的情形了?”
    莲香躬身道:“回太太,阁子四面的窗户一直关着,四姑娘进去时婢子又离得挺远,并没瞧见里头的情形。
    过后,婢子绕到那一头凑近去瞧了瞧,只那阁子里像是挂着很厚的帐幔,严丝合缝地,什么也瞧不见。”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遥指了指白石西侧的方向。
    那里比别处高出一块,勉强能够掩住身形,且离着眠云阁更近,目力好的,应是能瞧见内中情形。
    莲香能够潜至彼处,亦是个心思细密的。
    红药默立片刻,忽地问:“这阁子左近连着几条道儿?”
    她们来的这条应是小路,附近想必还有大路可以通达。
    “回太太,加上这条道儿,共计有三条路可走。”回话的是鲁妈妈。
    荷露亦点头道:“婢子之前打听过,到眠云阁有两条路,沿路都是能赏景的。倒是今儿走的这条道,婢子却是从没听人提过。”
    越是如此,便越显出徐婉顺行事之诡异。
    红药颦眉沉吟着,数息后,便吩咐鲁妈妈道:“妈妈去找几个机灵且腿脚快的,把通往眠云阁的那三条路都守着,若有人来,马上报予我知。”
    此一语,依旧是红药经验使然。
    一个姑娘家,身边只带了个小丫头,偷偷摸摸去到某个封闭的、却又是外人可随意进出之处,个中意味,通常不大美妙。
    依红药两世所见,这类戏码唱到最后,占八成会生出一种叫做“登台亮相”的奇观。
    说难听点儿,就是“出乖露丑、名声扫地”。
    所谓丑事,未示于人前时,那也不能叫丑事不是?
    唯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数双眼睛亲眼瞧见,再四处传扬开来,丑事才能成其为丑事。
    依据徐婉顺的诡异行止,红药觉着,这种可能性极高。
    当然,她也不敢打包票。
    万一徐婉顺是真有急事,借此地处置,而后悄然离去,也未必不可能。
    鲁妈妈很快便点出几个丫鬟婆子,肃容吩咐了几句,便命她们去了。
    转过头来,望一眼正俏立于道旁的红药,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上前劝道:“主子先回罢,奴婢们留在这里看着就是。”
    “不妥。”红药摇头说道。
    语罢,轻轻一笑,又放缓了声气道:“妈妈这是怕我沾上是非,我都明白。妈妈放心,我只在这里呆着,绝不会往阁子里去,咱们这么些人呢,总不会有事。”
    然而,不进去,并不代表抛开不管;而将此事交由婢仆处置,亦绝非良策。
    此乃红药的未尽之言。
    她自是希望徐婉顺完完整整、妥妥当当地出来,然后大家各回各家,屁事没有。
    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而这等不简单之事,仅凭鲁妈妈是很难平息的。她的奴仆身份摆在那里,可供其施展的余地不多。
    红药却不同了。
    纵使身无诰命,她亦是王府儿媳,且背后还有个国公府,无论来的是哪一路神仙妖怪,她都能周旋一二。
    思及此,她忽地想起一事来,忙问莲香:“你可瞧见三房的人了么?”
    安氏与徐婉顺前后脚离了席,很大可能也在花园。
    莲香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回太太,除了四姑娘并那小丫鬟,婢子再没瞧见旁人了。”
    那安氏去了何处?
    难不成此事竟是两条线么?
    刹时间,红药仿佛听见了自个脑瓜子转动的声音:“咔巴、咔巴”地,显然不大顺畅,随时有卡死的迹象。
    若是没有多活的那一辈子,红药真不敢想自己此时会如何?
    没准儿已经跑了。
    正自感慨着,一个婆子忽地跑来道:“太太,菡烟来了。”
    红药登时一喜,忙让人将之带了进来。
    那个与安氏说话的婆子,亦是此局关键。
    菡烟一到,红药便急急地问:“金大嫂怎么说的?”
    菡烟轻声地道:“太太,金大嫂说了,有两个婆子与太太说的很像,一个是管跟出门的韩婆子,另一个是风竹院的牛婆子。”
    红药心头跳了跳
    风竹院?
    “风竹院不是陈姨娘的住处么?”红药的语声有点发紧。
    菡烟点头道:“太太说的是。牛婆子如今在风竹院管着家什摆设,听说陈姨娘很器重她,一直说要提她做二等管事。”
    陈姨娘,正是徐婉顺的生母。
    安氏——牛婆子——陈姨娘——徐婉顺。
    事情似乎明晰了,红药却愈发糊涂。
    这几个人搅在一处,是要做什么?
    “牛婆子是个什么来路?还有,陈姨娘最近在做什么,金大嫂可说了?”红药蹙眉问道。
    她此刻的感觉,便如掌中杂色乱线纠缠,看似根根鲜明,实则却不知这线头在哪里,只得备细问来,以期从中寻找破点。
    菡烟对此早有准备,此时便道:“回太太,金大嫂说了,陈姨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吃斋,没大往外走动,也就四姑娘偶尔去瞧她一回。
    那牛婆子的行动,金大嫂却是不知的,只说她有个孙子在茶房当差,很是得用,前头那个管事拿他当个亲信,王爷有时候也让他往外送个帖儿什么的。”
    言至此,她踏前半步,压低了声音道:“金大嫂还说,前些时候府里备宴,那小子过手了好些拜帖,就拿回家去跟人显摆。过后管事知道了,把他骂了一顿,他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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