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队披甲骑兵,络绎不绝的从弈城县境内行军而过,把将要抽穗的麦田踩踏得面目全非——这些都是从济南紧急北调援燕京的骑兵,从十九日来就络绎不绝,没有中断。

    虽说燕南西有驰道可走,但要是老老实实的都走五六丈宽的驰道,数万骑兵赶赴燕京不会比步旅快多少。眼下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除了有无法直接趟水而过的大河横在面前,不得不停下来休整、用食,依次从狭窄的浮桥通过外,其他地方都是尽可能的抢时间、抢速度,走田趟水、溜坡串谷,无从不用其快……

    那赫多镝跨马而走,给扈骑簇拥在中间,他的左腿在阳信一役中给打瘸,就没能彻底的痊愈过,但不影响骑马跟马战——他没有指挥数万骑兵纵横战场的得意洋洋,心头只有抹不开的阴霾跟赴绝死战的心怀壮烈。

    老二昏厥不醒、生死未卜,太后及诸王公大臣封驳弃都之议,决意坚守燕京,叶济多镝能有什么选择?只能率此时在济南的三万骑兵驰援燕京,放手一搏,将大燕最后的命运赌在燕蓟决战上!

    叶济多镝甚至顾不上去细想锁海防线崩溃后,对河南、山东防线造成的影响有多恶劣,有没有可能引起整个防线的崩溃,他现在只盼望着能再支撑一两个月,哪怕再多支撑十数二十天的时间,局势或许都有可能稍加改观……

    田头零星的有些农户,远远看着燕胡马兵践踏麦田而过。只要农户因为踏毁的麦田过来纠缠,骑兵也顾不得驱赶这些围观的农户,甚至也无法顾及有没有淮东军的眼线藏于其中。

    “就这样放他们去援燕京?”周行武压着声音问身侧的罗守山,他们皆是农户打扮,抱着锄头蹲在田头,看着远处燕胡大股骑兵经过。

    “先回去再说。”罗守山压着声音说道,见天色将晚,与外围的几名眼线打着手势,与周行武先往后的赵家寨子退去,入夜后又借夜色掩护潜入滦城东南的苍岩寨中。

    苍岩寨本是一处民寨,就在十天前,罗守山才率太行山独立镇师两营兵马潜伏在苍岩寨中,赶着大股燕胡骑兵从弈城过境,罗守山才亲自下山去摸情况。

    摸山爬坡,赶到苍岩寨,天濛濛将亮,参谋军事吴敬泽率另三营兵马赶来支援,使得聚集在太山行中脉东麓的兵力增加到三千人,也是太行山独立镇师最精锐的第一旅;制军魏中军也赶过来就近掌握最新的战况。

    罗守山、周行武不顾摸山爬坡的疲惫,围着油灯,将燕胡济南骑兵从山外弈城过境的情况汇报给吴敬泽听:“明天应还有马队过境,我们要是果断出兵,能咬他们尾巴一下……”

    “胡狗子不走井陉去太原,我们还是要有耐心啊。”吴敬泽摇头否决掉罗守山、周行武的请战之议。

    苍岩山北侧就是有太行八陉之称的井陉道,是冀中平原与晋江相接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通道。此道奇险,横穿太行山腹地,有“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之谓,乃天下九塞之第六塞。

    在战前推演战局时,军部就反复推演过燕虏弃燕京西逃的各种可能。

    燕虏弃燕京西逃,有三条路线:一是走蒲阴陉,逃往大同;一是走军都陉经居庸关,逃宣府;一是走井陉,逃往太原。大同、宣府皆过于居北,一旦在燕京的燕虏逃往大同、宣府,与此时还在河南、山东防线上的虏兵将首尾难以相顾,故而走井陉道逃往太原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战前临时整编太行山独立镇师的目的,就是要防备燕虏走井陉逃往太原,将战事无限期的拖长——独立镇师这一个多月来,就是从太行山南麓往井陉道附近转移,从太行山腹地,杀入险僻的井陉道中段,有诸多险要地形能完全对敌军的拦截。

    既然燕虏弃都之意,甚至还调济南的兵马驰援燕冀,那独立镇师于井陉道拦截退敌的计划,自然也就落到空处……

    罗守山、周行武等一干包括太行山出身的将领,自然是不想错过这次大战、不想寸功不能立,既然胡狗子不打算从井陉西逃,他们就想将兵马拉出太行山腹地去打野战。

    对这种情形,军部也是有预料,不主张出过早出太行山。毕竟独立镇师的战力偏弱,在山里赶铸的二十架四斤级轻炮,弹药也相当有限,经不住几场战斗的消耗,没有在开阔的冀西南平原与大股燕胡骑兵会战的条件。

    “是不是打阳泉?”魏中龙也想打大仗,但整体上要服从军部的的统一部署,除非军部有最新的指令过来,除非有极好的战机要立时去把握,不然就不能因为求战心切而违逆大局。不能出山作战,但阳泉位于太行山腹地,打阳泉倒是不违背军部的整体作战计划。

    吴敬泽蹙眉细思,说道:“胡狗子此时不从井陉西逃太原,但不意味着他们在津海吃了大败仗之后,还不从井径逃往太原——我们这时候打阳泉,就会打草惊蛇,最终会失燕虏残部往大同、宣府方向逃。那样的话,以后追击这会麻烦许多,我以为还是守株待兔,等残敌自投罗网的好……”

    魏中龙皱着眉头,心里迫切想打几仗,但想到阳泉之敌不足两千人,打起来也不过瘾;忍一时不打,等津海战败后的燕虏残卒从井陉西逃,说不定能真正捞到打大仗的机会——只要他们能按兵不同,燕虏要汇合从河南、山东防线撤下来的残兵,很可能还是会选择走井陉去太原。

    “行,听你了,我们便耐住一时性子按兵不动,等着残敌过来。”魏中龙说道。

    罗守山嘀咕道:“要是再落个空,可不是一仗都捞不到打。”

    吴敬泽哈哈一笑,说道:“哪里会一仗都捞不到打,打下燕京后,收复山东、河南会由淮阳、长淮军负责,收复关中会由长山军负责,但晋中可是挨我们最近啊,还怕没战可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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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州水师没能撑过一天就全军覆灭,锁海防线紧接着就给淮东军彻底撕穿的消息,延迟到二十二日,才传到许昌。

    这对于二十二日之前都在满心以为淮东军会同长淮军会从徐州出兵北伐的许昌诸人来说,无疑是当头一记闷棍,直打得他们眼前一片昏黑。

    在此之前,董原为许昌自立做准备,已经公开宣传崇国公林缚行篡逆之事实,已经揭开倒林的序幕。

    这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揭开倒林的序幕,就没有再跟淮东军媾和的可能,董原、刘庭州、元归政也坚决与淮东军决裂、反抗到底的心思。

    在此之前,董原不断的调兵遣将,改变许昌外围的防御部署,将重兵从北线抽出来,部署到许昌以南地区,有意替燕胡牵制徐州、淮阳及涡阳侧翼,以消弱淮东军北伐之锐气……

    谁能想到,在徐寿的淮阳军按兵不动、在涡阳的长淮军也按兵不动,而给燕胡视为“金汤之固”的锁海防线,竟然在短短两三天时间里,就给淮东军摧枯拉朽的撕破?

    元归政只是失心疯的大笑,反复确认北燕锁海防线崩溃的消息无误之后,沉默的转身离去;还是元锦生放心不下,紧追其后,才将要悬梁自尽的父亲救下,相顾长泣,只觉眼前已无路可走。

    刘庭州也是一夜之间,精气神丧尽,杂霜的乱发变成满头雪丝。

    而一直留在许昌联络两军的任季卫,也成了没头的苍蝇——渝州那边还在为另立新帝积极准备着,曹义渠还是做着“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美梦,等这边将北燕登州水师全军覆灭的消息传过去,少说也是半个月之后。

    董原在静室枯坐一夜,陈巨先坐守在静室之外,就担心招讨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而学元归政。一夜静无言,草长叶发,二十三日的清晨,静室的门从里面打开,陈巨先看到从静室里走出来的招讨使,两鬓的霜发似乎比昨日更浓。

    “你派人去把刘大人、元大人以及任大人及钟嵘请来!”董原面沉如水,脸上看不出一点惊惶,似乎还胸有成竹、心有余计。

    刘庭州、元归政失魂落魄的与任季卫赶来,他们并不认为董原还能想出什么良策,但事情到绝望的关头,仍然需要大家集思广益,才有那么一线机会渡过难关。

    “走,我们立即就走,”董原眼睛盯着刘庭州、元归政、陈巨先、钟嵘以及任季卫等人,说道,“顾不得罗建及梁成栋,我们必须立即撤出许昌去投陈芝虎……”

    “叶济罗荣焉会让道?”元归政问道。

    他们牺牲掉梁成栋、罗建两部,甚至要向他们隐瞒登州水师全军覆灭的消息,要以他们两部来吸引长淮军以及很可能从方城北进的长山军的注意,以此来为他们争取撤出许昌的时间。但是,逃往关中去投陈芝虎,必须要从河中府借道,此时在河中府的叶济罗荣焉会让开道?

    “锁海防线有失,北燕在河南、山东防线的军心就顿时崩摇,河中府亦不能守,”董原说道,“叶济罗荣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去关中,叶济罗荣也会抓紧时间撤到晋南去,只要我们对他没有威胁,他不会挡我们的道……”说到这里,董原顿了顿,眼睛盯住刘庭州,“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肖魁安靠不靠得住?”

    为倒林,董原事先将与林缚关系颇为密切的肖魁安所部从方城正面北调,故而肖魁安所部正好挡在他们逃往河中府的道上。要是肖魁安靠不住,临时挡他们一挡,他们将入天无路、入地无门。

    锁海防线的失陷,意味着整个山东、河南防线很快就会崩溃,没有再支撑的可能,要想活命,就一定要比别人腿长、脚快,但肖魁安会不会率部随他们逃去关中去投陈芝虎,即使是一手提拔肖魁安担任指挥使的刘庭州也无法断言……

    “既然不可靠,刘大人要有决断!”董原盯住刘庭州,一字一顿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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