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时,李贵子从兜里掏出四十块钱:“这是我和王铁锁的一点心意。我们每个月就几十块钱工资,要养活媳妇孩子,老家还有老人。”

    梁国成在李贵子家生活,知道他们生活艰难,一再推辞道:“你们已经帮了我这么大忙了,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况且你们也不容易!”

    俩人互相推诿,李贵子坚持要给,梁国成坚决不要。还是老山东从李贵子手里接过钱,又从自已兜里掏出三十块说:“在家一世易,出门一时难。拿上吧,这一路你不定遇到什么难事呢?有一些钱在兜里,起码不至于饿死!”

    说的三个人都笑了,不过笑是苦涩的,尤其梁国成,笑比哭难看。梁国成手里拿着七十元钱,这是一个工人一个半月的工资,心里还真不落忍,说:“这是战友们从嘴里省下的。”

    老山东说:“别的什么也不说,帮你我们不要理由,就因为我们是战友!”

    火车从东北到北京,奔驰了两天一夜又半天,因为是货车,沿路停车很少,除了加煤加水。到了北京后,老山东办完接车手续,打听了每辆车的发车时间,到站目的地。等到天黑后,悄悄绕过值班人员视线,把他送上了敞篷车皮。

    因为押车车长怕惹麻烦,坚决不同意带一个生人上车,只好让他上了敞篷车箱。虽然坐敞篷车风大又脏,但是让他多留一夜,他不知怎么安排他。因为在北京住宿要有单位介绍信,吃饭要用粮票,在那个年头,钱再紧能一个月挤几块,没有了粮票,一家人只能饿肚子。

    梁国成走了,老山东到心里惆怅。按说帮助老战友无可厚非,安全地把战友送走应该高兴,可里他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经过战争的军人,没有了战场的硝烟,现在和平了,日子好了,其实更多的怀念那些牺牲的战友。

    见了昔日的战友,尤其是负伤的战友,总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可是作为一个党培养多年的党员,这样绕过组织去帮一个人,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组织有欺骗嫌疑?虽然说李贵子王铁锁这俩个战友很可靠,他也能确定粱国成是枪伤,可是他毕竟是非法偷渡过来的。一直不依靠组织的帮助,靠着战友的帮忙,能回到老家山西,回去后你还的依靠组织的力量,不然无法生存。

    梁国成坐在火车上,想到明天早上就到石家庄,顺利的话一两天就到太原了,激动的一夜合不上眼。在他的映像里,他家还是富裕的商户。还是大宅大户,门前车水马龙,伙记们忙忙碌碌。殊不知商店已经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全部实行了公私合营。

    全国已经建立户籍制度,像他这样没户籍的人属于黑人。是要严历审查的,尤其偷渡人员,很有可能被当成敌特份子的。

    到了石家庄天刚亮,因为是货车没有服务员接车,只有信号员和调度。梁国成先把拐仗扔下车,然后顺着车梯下来。调度以为是偷扒车的,看到他穿一身铁路制服,又是拄的双拐的残疾人。没说什么,还帮他捡起拐仗。他对调度笑笑算是感谢,转身要过被调度叫住,指给他出站的出口。

    石家庄本来是个小村庄逐步发展起来的,车站并不算大,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两边两排平房,稀稀拉拉几个卖早点的商户,正在生火准备生意。坐在敞篷车箱里吹了一夜风,身上寒到骨头里的冷。现在迎着初升的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他觉的肚子饿,想买点东西吃,摸了摸身上的钱,又有点舍不得。觉的他这么多年不在家,爷爷老了,应该鉿爷爷买点礼物。他使劲咽了口口水,坐在站前台阶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正睡的香,有人摇他的肩膀:“醒醒!醒醒!”

    他睡眼惺忪的睁开眼,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大个子站面前推他。这个人个子太大了,像一座铁塔似的。站在他面前,把照他身上的太阳光遮的严严实实。他一下子睡意全无,惊恐的往起站,没抓住拐仗又摔坐下来。

    如果警察查他的身份信息,他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有,连起码的火车票都没有,在户籍管理的今天,有可能被拘留。如果被拘留,他不把真实身份说出来,组织上无法调查,还原他志愿军战士的身份。可是说出事情真像,又还原不了他的身份,又把帮他的李贵子王铁锁老山东这些帮过他的战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大个子警察是个路警,并无恶意。看见他穿一身铁路制服,觉的都是同行,又看见身边放的双拐,起了怜悯之心。担心大冷天睡着了感冒,推他只是想叫醒他。

    大个子警察笑笑,扶他在台阶上重新坐好,挨着他坐在台阶上,从兜里掏出烟给他,他摇了摇手表示不吸烟。大个子警察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出端倪,更沒有怀疑他的残疾。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系统的,觉的比外单位亲近一些。

    “认识一下,我叫张虎,是路警。你是哪个路局?”大个子警察点着烟,伸出一只手。

    梁国成迟疑了一下,大脑飞速的旋转,要不要说实话。最后还是理智战胜现实,回答:“我是太原路局的。去北京看病,准备回太原。”

    “我看到你扒火车过来的。遇到什么难处了?”

    梁国成诧异地盯着张虎,这个铁塔似的汉子,如果在站台里把他当扒车贼抓,瞪起眼来,一定像凶神恶煞似的。可是对他始终笑眯眯的,他注意他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的路服。他恍然大悟,原来他把他当成了同行了。他灵机一动,想到了李贵子讲过通勤票,这种票是铁路上照顾内部职工一种免费票。

    他说:“我的通勤票丢了,不这样回不了家。”

    “你等一会。”张虎站起来,快步进了售票厅,买了张票出来:“下午一点发车直到太原。钱虽然不多,我家里有病人,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梁国成说谎话,本来就感到羞愧难当。现在又被人相信了谎话,而且毫不犹豫的出手帮助他用谎话编织故事,让他面红耳赤。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用谎话,在欺骗一个诚实的人。他想告诉张虎实情,又担心辜负了他的好意。

    现在说了实话,担心他反倒认为是欺骗。人无心编一段谎话容易,可是谎话被人相信,还得到诚实的人的帮助,比被人当面揭穿更难受,因为被揭穿是面上难堪,被别人相信是心里煎熬!

    “这......这......”

    “看你那腿就知道是枪伤。我也当过兵,我个子大有劲,是扛重机枪的!”这时站台里有人叫他,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别误了车!”

    张虎晃着高大的身子,进了站台向他挥了挥手走了。

    梁国成才回过神来,看着手里这张车票,觉的有一种负罪感。车票上虽然只有三块八毛钱,想追上去把钱还给张虎。可是刚才接了车票,就等于接受了别人的帮助,而后再去找到别人退钱,就是不要别人的帮助,让张虎又怎么想呢?他想起了张虎的话,我也当过兵,实际上张虎给他传达的是战友情。

    自从他偷渡回来,一路从边境走到河北,哪一步不是战友在帮忙。这种鲜血滴在一片土地上的友谊,没上在战场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下午上了车,火车半小时停一站。基本刚加速,又开始刹车。太阳刚下山,火车到了目的地。梁国成又冷又饿,跟着下车的人群,出了车站。这是他熟悉的地方,每条街巷,每一声小贩的叫卖声,觉的都非常亲切。他想买点饭吃,摸了摸兜里的钱,觉的快到家了,能省就省些。使劲咽了口唾沫,扭头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家是生意人,自然也在最繁华的商业街。北方解放前的商户,大部份前脸门面卖货,后院既是库户又掌柜的家人的住房。他是解放前去上学,北平解放前后参加护校。

    朝鲜前线从学校征兵,只给家里来了一封信,就入伍去了朝鲜。在他的印象里,商店卖货每天两个高峰,第一个是早饭后,冬天不太冷,夏天不太热,杀货,第二个是每天傍黑时,吃了晚饭后人们有空闲杀货。

    这时侯应该是最热闹的时侯,路两边商户要价讨价的,路中间小买卖人吆喝声不断。今天一走进商业区,商店都关了门,一下没有了印象中的繁华,显的凄凄惨惨。

    他弄不清怎么回事,总觉的解放了,建立了人民政府,商业应该更繁荣。他在朝鲜不知道国内的变化,已经完成了对资本市场的改造,私人企业商业已经全部公私合营。

    所有物资全部统购统销,基本消除了私人买卖。解放前私人企业每天工作十二小时,现在改为八小时工作。解放前商店打工的伙计基本没时间,商店开门前上班,商店里打烊后结完帐,整理好第二天货物下班,一般工作十三四小时。

    住店学徒小伙计,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有可能睡到半夜叫起来。执行八小时工作制度,这时侯早已下班,不了解的以为市场凋零了。

    商店上的门板还是旧门板,不过重新刷了层漆。他家商店一边开的门,方便一家人出入。黑漆的大门能进小平车,每次进货都是马车到门前,由伙计用平车拉进院里。大户人家的大门,前后都有很长的过道。他家因为有爷爷,过道出处两边安放两只石龟,寓意着老人长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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