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古老村庄,空气干巴巴的。第一缕晨曦射入旧街巷的时候,一位早起的老人,就在老宅的门外,就着面盘慵懒地洗漱。洗漱完毕,也没觉得怎么神清气爽,那老人便侧着头,眯着浑浊的双眼,看了一眼村口的老槐树。

    在老人的印象中,多年前早晨的空气都是润润的,甜滋滋的,不像现在这么干燥无味。而街口的老槐树,以前也是亭亭如盖,枝繁叶茂。正因为这棵不知活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的老槐树,所以这个村子一直叫槐树根。

    自从二十多年前一记天雷劈下,老槐树断了一根枝丫,便一年不如一年了。那根被雷劈断的老枝丫很大,主干处需要两人才能合抱过来。因为老槐树在村民心中已是神圣之物,逢年过节都要备香烛供品前来祭祀,所以断下来的树枝,也没人敢动。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全村各家各户都应该捐献供品香火,请来道工做一场功德法事之后,再由青壮年二三十人,合力把这根折断的树枝搬到村后的东胜山上。一则树枝可以继续受这一带的地脉生机浸润,另外应该也会反哺这一带的风水气运。

    但村中一个中年男人陈汉,觉得这么好的一根树枝,可以分解出不少木材柴火;白白丢到山上任其腐烂,岂不浪费得很。陈汉年轻时就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好吃懒做,为人凶悍,一村老少,都不敢惹他。如今虽然已经成家立业,依然仗着一股横劲,经常欺压乡里。

    陈汉召集了自家兄弟子侄五六个青壮年,抄了锯子斧头,气势汹汹的就来分解那根断枝。村民们纷纷劝阻,陈汉一伙不理;最后听得烦了,抄起家伙就要对付前来劝阻的村民。大家只好作罢,本来已经集合了的一些拜祭供品,便由村中老人主持,在槐树根草草做了一场祭祀,连道工都没来得及请。

    把那根枝丫扛回家之后,陈汉当年就突然发病,暴毙于家中。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地打工的,两年后死于一次工伤事故。小儿子原本买了辆面包车在村里跑客运。一次从村里拉客去往黄江镇,结果半路翻了车。奇怪的是,翻车后一车乘客都毫发无伤,唯独陈汉小儿子的整条脊椎被变形的驾驶室挤压得跟那老槐树的枝干一样歪歪扭扭的,从此再也直不起身来。

    陈汉的那些兄弟子侄,这些年也是家中诸多不幸,离散的离散,搬走的搬走了。村中人都一致认定他们是触犯了神灵受的天谴,也愈发相信村口的槐树是坐镇本地风水气运的神树。

    只是那场雷劫之后,老槐树枯死的枝叶一年比一年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外人看来,老槐树依然是顶天立地,枝叶繁茂。但村中上了一定年纪的人都清楚,老树

    如今的生机光景,还不如二十多年前的一半。

    村后的半山之上,一片晨曦薄雾之中的东胜书画院,云气氤氲,生机充盈。今天并不是书画院开放的日子,所以大门紧闭,那门卫阿叔在院子内的小亭中闲坐,泡着功夫茶。用这清冽的山泉水,在一处汇聚灵气的风水大阵中泡茶,其实也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一壶茶,两支烟,一坐就半天。典型的老广东人生活。

    沈万洲则在内堂展厅中的一幅行书卷轴跟前,伫立不动;那卷轴上书“功德”二字。沈大师并没有在此孤芳自赏的雅兴,他每天一幅幅地看这些字画作品,只不过是在核验,看其中汇聚的山川灵力,又浓厚了几分。

    每一次,他看这幅“功德”书法,时间都会久一点。一直看到面露微笑,默默点头,才会继续去看其他画卷。

    但是今天,他在这幅卷轴跟前已经站立了近半个小时,面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两个笔法遒劲的大字,浓浓的墨韵好似突然减淡了一些。沈万洲眉头一皱,周身一阵强大的气机,瞬间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老画家的左手掌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对羊脂白玉的保健球,正在圆转搓#弄。

    白玉球越转越快,沈万洲双眼死死盯住那幅书法,似乎十分费劲,渐渐的开始额角见汗。那功德二字的墨韵,终于停止消退,甚至似乎还略有回复。然而此处风水大阵中的气运流转,便似别人拦腰截断了一般,无论如何努力,也最多只能保住画卷原有的灵力不失;只要稍一松懈,那纸面上的墨韵便源源不断消逝。

    近二十年光阴炼就的法宝,其实也不算什么;对于这个境界修士数百年的寿元光阴而言,那只不过是旬日之间的功夫。但来人既然如此明目张胆,沈万洲是不甘示弱。

    山巅之人,一生之中也未必遇得上几个对手的。

    沈万洲须发皆张,面色通红,手中的白玉球已不见球形,只见圆转轨迹。周身迸发而出的气机阵阵加强,甚至空气中的虚空涟漪,也已经肉眼隐隐可见!

    突然啪啪两声,无数白色玉石碎片从他手中散开落地;那对玉球,竟已砰然碎裂。

    风水大阵的气运流转恢复如初,而“功德”画卷的墨韵,总算没有太多损耗。

    庭院中的看门阿叔,看似虚脱地半躺在亭子中的一张竹椅上,浑身湿透。他并没有参与这场斗法,只是身处阵中,那强烈无匹的风水气机律动,销魂蚀骨,吞侵生机——他一直在努力自保。

    一个身材瘦小,精神矍铄的黑衣老者,越过墙头,好像从天而降;然后信歩直入展厅大门,看都没看那瘫在竹椅上的看门阿叔一眼。

    沈万洲抛开手中残留的碎石,缓缓转过

    身来对着门口。那不请自来的黑衣老者,已经进到大厅之中,悠然地走到一张平时供参观者休息的木沙发上坐下。此人气机,几与一脉山水气运浑然一体!

    沈万洲深吸一口气,调匀了气息,这才缓步走上前来,到那人坐的沙发对面拱手道:“当今天下,对星力地气,山川气脉的掌控能如此炉火纯青者,除了家师,恐怕就只有堪舆宗师曾元澄先生了。万洲不知尊客到访,没有开门迎客,还望曾先生见谅。”

    大师就是大师,骂人擅闯门户,偷鸡摸狗也绝不带半个偷字。

    曾元澄一脸不以为意。那脸色红润,汗渍未干的样子,看得出这一场斗法他也很不轻松。与此间主人对面相视,他也懒得起身,直接坐着拱了拱手道:“名人不说暗话,曾某这次登门,一是有事不明,求解惑;二是向沈大师索要一件别人的东西。”

    针锋相对,丝毫不给面子。

    沈万洲面露愠色,沉声道:“既然有事相问,同行切磋,我沈某不敢藏私,定当知无不言。至于说索要别人的东西,沈某枉活百岁,恐怕是拿不出来的。”

    曾元澄道:“山下凡夫俗子,全赖这一脉山水气运之生生不息,得以安居乐业。如今这一脉气运尽数被人截流私占。沈大师也是堪舆高人,不知这算不算拿了别人的东西?”

    沈万洲虽然心中恼怒,但涵养功夫,却也不差;更何况对方确实说的在理。且不说尽占一方气运,便是早二十年民间盛行土葬的时候,一家添坟落穴,其他人也不得在墓地周围或同一气脉近处动土添坟;以免破人龙脉,损人气运。对于堪舆地师而言,遵守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尤为重要。

    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曾兄侠骨仁心,令人钦佩。然而山水气运,无形无迹,唯慧眼可见,亦唯有德者居之。山下民众世代居住于此,我的书画院与他们,亦相安无事廿余年了;对村中的搭桥修路,教育民生,也多有馈赠。村民对此多知感恩,曾兄却托他们之名索要损失,难免有些无理取闹了吧。”

    风水气运,本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若以此说理,确实是谁也说不清楚。而曾元澄此来,本也没打算讲道理,他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按照沈大师的说法,那就是只要别人不识,便只能任有手段者居之了;如今除了阁下以外,已经另外有人识得,是不是应该拳头大者得之?”

    这样一来,咄咄逼人,便是挑战了。

    沈万洲顿时神色冷漠,却自讨与对方最多不过势均力敌,并不愿就此翻脸;却也不愿示弱,淡淡道:“比拳头大小,那是莽夫所为。再说小小山庄而已,于你于我,恐怕都不值得。曾兄先前所说的有事不明,不知是

    否也与沈某有关?”

    曾元澄道:“近日虽无官方披露,但坊间传闻,东莞破获了一个极大的拐卖人口,残害妇女涉黄经营的犯罪团伙。其中一人逃脱,跑到了东胜书画院这一带便告失踪。此事涉及一些堪舆大道的修士,被抓的其中二人,据说便是无极门东海堂的门徒。不知沈大师对东海堂,可有听说?”

    沈万洲面不改色,冷冷道:“世间学识,世外道法,前人得道,就应该传承不断。至于后人拿来做什么用,那就都是自身心性品德的问题了。有人拿菜刀杀了人,你能怪那铁匠不应该打菜刀来卖?无极门不过是大道宗门,以传道为本;若有人自恃本门道法行凶作恶,那也遗憾的很。但大道传承,不可因噎废食。曾兄不会无聊到找我来要那逃脱之人吧?”

    曾元澄道:“不会,那几个修士所为,说实话;我门下几位小辈,也相当看不过眼,所以有他们协助,也是警方得以顺利破案的关键。小辈之间的事,成了是份功德,败了是番历练,我无意过问。但东海堂那两个修士就范之后,我见此处法阵气机,杀气深沉。却不知是沈堂主志在清理门户,还是为门徒雪恨?若是对方有长辈出马,想以大欺小,说不得我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管一管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对方欺上门来还如此咄咄逼人!沈万洲涵养再好,此时也不觉怒形于色道:“曾兄既然要管,可曾掂量过一己之力,是否管得过来?”

    半空中传来一阵炸雷般的爆喝:“一人管不来,那便两人。”

    紧接着大门外便是一声巨响,“嘭”的一声,那原本紧锁的厚重山门被一道拳罡炸开;无数碎木砖块,穿过庭院直飞到展厅之内。

    与那些砖木碎块一起弹射而至的,是个同样身着黑衣的高大老者。那高大老者身形挺拔,气宇轩昂,进来后也不招呼寒暄,只是双眸如电,冷冷地看着沈万洲。该说的话,他在门外已经说了。

    臻武宗师陆时成加上堪舆宗师曾元澄,任选一人,当今天下除了无极门主,恐怕谁也不敢说能稳操胜券。二人同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沈万洲就在曾元澄对面的竹椅上坐下,面无表情道:“两位此来,算是向我无极门下书求战了?”

    陆时成环视了一眼厅堂中的书画,目光收回时,环抱双手道:“我是一介武夫,元澄也是个种茶的老粗,字画这种东西,咱不懂欣赏。战与不战,全在阁下。话既然带到了,我们今天也不打算以多欺少。小辈之争,我们太极门的老人绝不参与,也不护犊子。三天之后,先来替山下民众讨回此处风水气运。成不成全,看沈大师的了。”

    曾元澄倒是注重礼数一些,起身抱拳道:

    “告辞。”

    两位老者身形一闪,便即消失。

    庭院中一身湿透的看门阿叔,这才扶着门框进来,双腿仍有些发软。到了沈万洲对面的沙发,便一屁股坐下。“师父,你说这太极门的两位宗师,真不是来护犊子的?”

    沈万洲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呢?”

    看门阿叔道:“活了几十年,见过护犊子的,但真没见过这么护犊子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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