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园老街,老宅门口,依然是哪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沈万洲大师题写的招牌,在接近日中的太阳下闪着金光,便好似活过来了的游龙戏凤,尤其耀眼。

    两个年轻人走入视野,便引起了老人的注意。一个衣冠楚楚,衬衫西裤,皮鞋锃亮;发式梳理齐整得体,精神奕奕。这人面熟,前几天刚与自己交易过一批品相很高的墨玉碎石。

    另一人更加年轻,衣着扮相,却要随便得多;发型略有点乱,好似有一两个月没理发了;面容不算十分亮眼,却有种时下文艺青年特有的俊朗。这人虽看似不修边幅,但观那心境,干净的没有天理!老人修为不浅,对这样横空出世的一位年轻小辈,也不由得暗自啧啧称奇。

    店里的买卖,平时自有三位长相可人,装扮入时的年轻姑娘打理,所以除非熟人,或者涉及开光吉祥物件的买卖,否则老人都不大亲自迎客。但今天这两位年轻人到来,老人却早已站起,依然拿着蒲扇,却行了个老式的拱手礼:“难得唐老板今日又得闲过来,不知有什么关照;这一位,想必也是唐老板的朋友了?”

    唐华也连忙学着拱手道:“老板可不敢当,都是小本生意。这是我生意上的伙记莫雨;这位,便是覃石记的覃老板。覃老板这家店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生意厚道,所以大家都称覃叔。”

    后面的话,自然是对林初一说的。“幸会幸会。”林初一也拱手寒暄道。在当地,“伙记”可不是旧时北方和中原地区所指的“店员”之意,而是指生意上的合伙人。日常闲聊,也会指特别亲密的朋友或者伙伴。

    覃叔不免多看了林初一几眼,面色慈和,“莫老板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之前那一批玉石,想来是出自您的手笔了?不知为何竟致碎裂,最后以石料出售?说实话,若是原物,经如此开光作法,蕴留了一地无数风水气运,那价值可是十倍于此啊!”

    覃叔不愧是老江湖,不明所以的东西,他并不问。这玉石截流了一地风水气运,对当地的业主自然是有害无益的,为何如此处置,他自然不必关心,也不便过问。所以在商言商,只不过论物品价值而已。

    林初一却不忌讳,直言道:“这方玉器,其实原本是摆在我另一位合伙人的办公室中;这位合伙人的公司家业较大,厂区也是自有地皮。有人欲整厂收购,所以布下了这么一个秘局,手段着实不值一提。我破了他的局,玉器就碎了。唐老板其实也不明其中关窍,覃叔能以如此公道的价格交易,着实令人钦佩。所以今天也是特意拜访,希望没有打扰覃叔生意。”

    覃叔一摆手,爽朗笑道:“不打扰不打扰,你们这些年轻才俊,求都求不来呢。既然来了,就不妨陪我老朽喝两杯粗茶。来来来,我们就坐这屋檐下,凉快。”

    覃叔招呼完两人坐下,便对屋内喊道:“嫣然,帮我把茶几和茶具搬出来,顺便拿几朵沈大师前段时间送来的明前龙井。”

    看得出覃叔喝茶,平时应该也颇为讲究,既然是明前龙井,这位名叫嫣然的店员便端来了一方不大的竹制茶几,三只带盖瓷杯,两个玻璃器皿。玻璃器皿用来存水降温,各人则直接用瓷杯泡茶。

    女孩子身着无袖青蓝丝光旗袍,长腿细腰,曲线窈窕动人。加上旗袍开襟极高,曼妙开步,洁白的玉腿便一览无余。瓜子脸,新月眉,樱桃小口;那长相肤色,玲珑剔透。声音也好听得很,朱唇轻启,便自带几分柔美的笑意,“两位老板请先坐一会,等水烧好了,我再过来为你们沏茶。”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林初一不由得多看了旗袍女子几眼,二十四五年纪,面容姿态,并无印象;怎地声音却有点熟悉?嫣然见他眼神略显特别,报以嫣然一笑;却见怪不怪,毕竟平时有各式男子到店,被她惊艳到的,也不在少数。

    覃叔趁着烧水这点时光,向二位年轻人介绍道:“李嫣然小姐到店里也才不到半年,人长得甜美漂亮,业务能力也强,所以现在已经是这里的店长了。”

    对这位声音熟悉的姑娘,林初一一时想不起来,便也作罢。跟覃叔聊起了金德荣工厂那个天狼噬星局的事。他大略介绍了一下整个过程和对方所作的布置,关键节点,描述得颇为仔细。最后才问道:“覃叔既然识得那批墨玉的隐秘,自然也是此道高手。不知在东莞,可识得有那位同行高手,能布出如此高明的风水阵法?”

    覃叔沉吟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我在本地识得的,能有此等本事的高手,应该说至少不下三人。但肯定不是他们,且别说这几人各有各的产业生意,行业门路,与你哪位都是风牛马不相及;就算有意投资拓展,都是本地人,有这等心智本事,便不至于用如此激进的手段。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事越大,做事自然就越深思熟虑。这种作派,多是江湖上某些以过江猛龙自居的人物,急于在东莞打开一片局面。”

    覃叔说罢,眼神悠远,若有所思。

    林初一见他神色有异,随口问道:“覃叔可是触景生情,想起什么来了。”

    覃叔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摇手道:“没有没有,这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干的大事;我一家小小玉器店的小本营生,那能有这样的触景生情。来来来,泡茶,这水也开了。”

    三人聊天,李嫣然一直在旁边默默烧水温杯,并不插话。如今开水也已经在玻璃器皿中降温适宜,正好泡茶。

    林初一也不便刨根问底,便转头对李嫣然笑道:“这倒是辛苦嫣然小姐了,我们来这里闲聊打扰,还要劳烦你来煮水沏茶。”

    旗袍美女笑意盈盈,连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卖玉器的,客户都是有财力眼光的人。听几位老板聊些江湖见闻,也能增长不少见识。”

    林初一更加确定,这声音自己肯定听过,只是不知是人海之中偶然听闻,还是在哪个特别的场景之中,虽想不起来,却印象颇深。至于刚才覃叔提及过江猛龙时的特异神色,他也暗自惊奇,那不知是种老骥伏枥的无奈,还是兔死狐悲的苍凉,总之不寻常。

    嫣然美女沏的茶,火候适中,入口润滑,齿颊留香,的确是种享受。唐华和林初一看店中虽然也有少量雷公墨雕件,却都是是些手把件或无事牌之类的小器物,没有合适的风水摆件。便请覃叔和美女店长代为留意,若收到品相好的大件雷公墨,随时知会一声。

    李嫣然对这位莫雨老板的事,似乎颇为上心,仔细记下了他的联系方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初一都觉得这位美女对江湖人江湖事,有种特殊的敏感,也尤其上心。

    回去的路上,听了一通故事的唐华犹如经过了江湖的一番风雨洗礼,昂首挺胸,神采奕奕,颇有几分白衣如雪仗剑天涯的气度。林初一转头道:“什么感觉?是不是也考虑来我那个周末班吃几晚夜粥(学几天功夫之意)?”

    唐华摇摇头道:“那就不能再劳烦你了,要不风水的学问,你传授点秘诀?不要太深奥的,一学就能记住那种。”

    林初一苦笑道:“你说的那种,我也还没学到。话说,现在多少知道了些江湖人江湖事,跟我合伙,你就不怕惹上麻烦?”

    唐华道:“无妨,生意人嘛,诸子百家,三教九流都得熟。再说了,你们那边有什么事,隔行如隔山,我可不会参和;你江湖上有什么资源,只要拿来有用的,倒是多多益善。”

    林初一想了半天,最终发现不管是作为两家企业股东的自己,还是江湖上的自己,都不过一穷二白,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源来。只得对着唐老板双手一摊,意思很明显。

    唐华振了振如雪白衣,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所以说,生意还是得我这种人来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然有些人的世界我未必懂,但只要有商机的地方,我一定懂。你干好你哪份,我干好我哪份,咱们俩,搞不好是对无敌的组合。”

    林初一深以为然,更加确定自己让小胖子下来跟唐华,实在是英明得很。

    说到这里,唐华却又想起了玉器店的老板。当时自己来卖那批墨玉碎片,除了觉得老板眼光独到,为人厚道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特别之处,跟一般深居陋巷,悠然度日的普通老者没什么区别。但如今看他跟林初一一席谈话,倒是又显得神秘起来,连对眼前这位本来已经很熟悉的生意伙伴,都觉得有点陌生了。

    “你说这覃叔,到底是什么人?看你们聊天的样子,根本不像个普通的玉石艺人,或者小店老板。倒更像一位行走天下山川的风水大师。你说,像这么一位风水大师,算不算江湖中的异人?”唐华竹筒倒豆子,抛出了自己心中的一连串疑问。

    林初一想了想,说实话他也不是很确定。说江湖,自己也还是潜龙勿用中的那条潜龙,没有真正浮出水面来看看,有怎知道江湖之上还有什么奇人奇观?他也只能实话实说:“这位覃叔,若真以风水为业,应该也算一位大师,很高明的大师。但他的本事可远不止这点风水术数。只不过其他的,你不是这类人,而且人家既然也有意隐藏,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好。”

    唐华明白其中道理,倒不在意,眼神却愈发闪亮起来。正如他自己说的,有些人的世界,他无需明白,但只要出现商机的地方,就能施展一番。当然,前提是自己得至少有那么一份人脉。不该问的不问,但自己关心的,还是得搞清楚:“你觉的你和覃叔,会不会是同一路人?”

    林初一道:“不知道,这人,我现在也看不透。”

    唐华并没有放弃,“或者说,就现在的印象,该跟他保持什么样的关系更好?”

    “路人。”林初一回答得直截了当。其实这时候,他想得更多的,是哪位娇小可人的李嫣然;不是对她心生了任何企图的那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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