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定公看向两人,见他们都面向校场,神情专注,忍不住开口:“司空,少正,胜负已分,可以停止了吧。”

    少正卯是先回魂的,但惊魂未定,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孔丘点点头:“正应如此。”

    旁边的季孙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连连称赞:“如此勇士,实在从没见过。二位先生居功至伟。只要有一千勇士,我鲁国必能横扫诸国,一统天下!王上,应请众位勇士上殿受赏!”

    鲁定公欣然同意,子路为首,十位勇士上殿。鲁定公亲自赐酒,并赏赐金银。那九人都收赏谢恩,只有子路还有些愣愣的,像是没回过神来一样。

    于是当堂确定,由孔子陪同鲁定公赴会,子路等十勇士由少正卯带领,作为随身侍卫。同时,季孙氏又安排兵车五百乘,在夹谷外五十里外接应。君臣几番筹谋,自问万无一失。季孙氏向鲁定公请示,要在自己的府邸替王上设宴,款待十位勇士以及二位大人。孔丘推辞说还要回去把计划考虑清楚,这个理由自然是没人会勉强的。少正卯则惊魂未定的看了孔丘一眼,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也要早点回去休息。季孙氏本来是担心不请他们两个会让鲁定公多心,见此情景乐得顺水推舟。

    孔丘回到住处,面色严峻。众弟子不敢相扰,只能各自从事。孔丘拿出桐木琴来,焚香抚琴,正是他长弹的《文王操》。琴声清冷,但有昂然贵气,不可侵犯。

    颜回走入内室,静等琴声停歇,才回禀:“老师,子路回来了。他看起来快要喝醉了。”

    孔丘恍若未闻,两手抚在琴弦上一动不动,半天才说:“他现在是定公亲封的武将了,而且是季孙氏设宴,喝醉了也不奇怪。"

    颜回不安的看着孔丘:“老师,我从没见过子路这个样子,他平时虽然也很勇武,但却不吓人。现在同学们几乎都不敢靠近他,我走过他身边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竟然心里发毛,他似乎变了,就像是……”他皱皱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好。

    孔丘笑了笑:“像是一条很凶的狗,虽然很凶,但人们知道是狗,所以并不怎么害怕。但有一天,忽然发现那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匹狼,是这样的感觉吗?”

    颜回吃了一惊,赶紧说:“老师,这样的说法,不该用在子路身上。他是个正直勇敢的人。您教过我们,以狼比喻的人,连庸人都不如。”

    孔丘看着颜回,笑容变得浅了些:“你总是这么善良,但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感觉是最恰当的,对吗?”

    颜回默不作声,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孔丘叹了口气,推琴而起:“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子路占据着一张书桌,其他弟子都离得远远的。他手上拿着一瓶酒,是御酒,应该是从季孙氏的宴席上带回来的。他已经喝了很多,这一瓶似乎也快喝没了。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着孔丘和颜回。半天,才想起什么来,放下酒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仍旧看着他们两个人。

    颜回大怒:“子路,看见老师不行礼,这就是你的礼数?”孔丘没说什么,冲着其他的学生摆摆手:“都去休息吧。”其他弟子窃窃私语,离开了。

    孔丘看着子路,子路也看着孔丘,虽然他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恐惧,但却并没有退缩。颜回看看孔丘,看看子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终于,子路说话了:“我为什么要行礼,老师的本领比你想象的还要大,你知道吗?少正卯教会我的,原来老师都会,而且比少正卯更强大,但他却从未跟我们提起过。老师,你不是说过诲人不倦的吗?为什么,这种天赋只有你能使用,却不教给我们?“

    孔丘默不作声,颜回大声说:“老师自然有老师的用意,你得到了少正卯的教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那这种教导还不如没有,这正说明老师的正确!”

    子路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大口酒,看着颜回:“那老师为什么要教你?”

    颜回噎住了,孔丘震惊的看着子路:“你怎么知道的?”他教授颜回猎魂术是在内室中,就算少正卯也不能窥视而不被发觉,子路是怎么做到的?

    子路冷笑道:“师兄不一样了,我能看不出来吗?我试着进入过师兄的神堂中宫,之前可不是那样的。”

    颜回震惊的看着子路,子路的嘴角带着挑战的意味,看着孔丘。孔丘缓缓坐下,指指旁边的位置。颜回立刻跪坐在孔丘身边,子路一个人站着,高大的身体摇摆一会儿,也终于不情愿的坐下了。

    孔丘缓缓的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少正卯教的你,我教的颜回。但你已经能侵入颜回神堂中宫,颜回却毫无知觉,所以你觉得,要么是少正卯比我厉害,要么是你比颜回厉害。对吗?”

    子路像是一个藏起东西让人找的孩子被一下子戳穿了一样,神色尴尬又不服气,只是看着孔丘,孔丘继续说:“那你觉得,我和少正卯孰高孰低?”

    子路犹豫一下:“老师更厉害。你要杀我,我没有还手之力。”

    颜回惊恐的看着子路:”你胡说什么!老师为什么要杀你?“

    子路哼了一声:“师兄,我现在虽然不能明确的感知自己神堂之内的事,但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你问问老师,他是否想过要杀我?”

    颜回迷惑的看着孔丘,孔丘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猜的不错。我的能力在少正卯之上,颜回不如你,确实是他在这方面的资质略逊你一筹。”

    孔丘并没有正面回答子路的质问,颜回满腹疑虑,子路却也没再追问。

    孔丘继续说:“但我说这方面,并非指猎魂术,而是指的猎魂术里攻击这方面。至于防守,我想以你的性格,多少会试探过颜回吧。”

    子路本来喝酒喝的很红的脸似乎变得更红了,孔丘忍不住微笑一下,但马上收起笑容:“你未必能击败那四个守庭的童子,但颜回却浑然不觉,这不是他的无能,而是他心坚如铁,一块铁如果被石头磕了一下,压根连痕迹都不会有,主人又怎么会有多大的感觉呢?”

    子路不服气的说:“普通人我进入神堂中宫,也不会有反应吧。何以见得师兄的反应就与常人不同呢?”

    孔丘眼睛看向前方,又一次忽略了子路的问题:“子路,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教你而会教颜回,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因为,你习猎魂之术,必将成为天下大乱的帮凶。而颜回习猎魂之术,是为了守护天下平安的。这是你们的天性,不是我能改变的。我能做的,就是因材施教。“

    子路忍不住又站了起来:“老师,我不服!我自问并非无君无父之徒,为何老师会对我下此评语?”

    孔丘看着子路,子路不安的踱了两步,又坐下了。孔丘说:“今天在校场上,你为何要杀那甲兵队长?”

    子路犹豫一下:“他曾殴打于我,想杀我。”

    孔丘说:“他确实打了你,但他未必想杀你。就算他想杀你,他实际上也杀不了你,那你为何一定要杀他?”

    子路说:“他怎可辱我,像他那样的人……”话没说完,自己忽然停住了。

    孔丘点点头:“这才是原因。你看不起他,因为他是个凡人,普通的凡人。而你身负猎魂之术,杀他易如反掌。他却不知进退,竟敢侮辱与你,还妄图杀了你。是这样吗?”

    子路不由自主的点头,但马上又拼命摇头。

    孔丘苦笑着说:“这种感觉我也有过。你会觉得自己就是神,除了少数几个能和你想抗衡的神值得正视外,其他的都是凡人,而凡人是应该仰视我们的,怎么敢侮辱我们,甚至想杀死我们?这种感觉到了最后,你会慢慢觉得,他们不但不该侮辱我们,而且该膜拜我们,对他们而言,我们是神,是应该统治他们,执掌他们生杀予夺之权的神。所以,你会不再把他们的生死当回事,不把他们的尊严当回事,你就会变成一个夏桀商纣一样的人。“

    子路拼命摇头:“不可能,我不会的!”

    孔丘淡淡的说:“想想你下午面对甲兵时的行为吧;再看看你现在面对我的行为吧。”

    子路全身一震,犹如从梦中醒来,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坐姿,看着桌子上翻倒的酒瓶。他猛然站起身来,全身不住的发抖。

    孔丘没有说话,颜回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子路缓缓拜倒:“老师,子路懂了。只是子路想问一句,是否到了生死关头,仍然不可用此术?“

    孔丘犹豫了很久,才缓缓的说:“凭子之心,自决之。但今夜,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让你们明白猎魂之术到底能怎样的改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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