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数代单传,直到高文远这一代始见兴旺。高文远的弟弟妹妹大大小小有七个,这可是件高兴了高家上下半辈子的一件事。多子是福,这是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有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单传了好几代,高家对于嫡庶之分看的不太重,这在昭国贵族当中倒不太常见。

    高文远是他父亲高秀毅的长子,是高家孙辈当中年龄最大的。比起他的祖父高锦夏,他的父亲高秀毅倒是平凡无奇。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韬略上,高秀毅都是个不出众的人。高锦夏为了保持高家的地位,发挥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给高秀毅谋了个不错的官职。

    高秀毅任职期间毫无功绩,对应的,好像也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乱子。这固然不是一件很坏的事,但一个没有功绩的官员实在难以获得晋升。虽然发挥高家的影响力,将所有都投入到高秀毅身上也还能往上扶一扶,可此时的老爷子对这个儿子逐渐失去了成龙的自信,转而开始将精力放在了自己的孙辈上。

    好在高家孙辈是人才济济,三位贵公子个个都有才华,而大小姐们姿色也不错。高锦夏甚为欣慰,心道高家繁盛有望。为了早做打算,高家的公子在读书习武之外,还要被祖父拉去结交各路权贵。高锦夏本是想给他们的未来做铺垫,等将来踏上官场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有个交情照应。也因此,高家文字辈的公子从小便通了几分人情世故。

    高文远自然也不能免俗,身为长孙,他是最早懂事的那个,也是最早被他的祖父带着四处“社交”的那个。小时候耳濡目染的,也是带出了几分势利,虽说他被祖父管教得严,不至于纨绔,却也很会察人脸色,趋炎附势。

    好在高文远立志为将,既然立志为武官,他的祖父也没有太过“布置”他的人脉。他的两个弟弟都是想成为耍嘴皮子和笔杆子的文官,高锦夏也变更关照一些。

    高文远一直觉得这是正常的,凡是贵族之家恐怕都得这样从小拉扯人脉关系,凡是人都得精于世故,凡是生活都得迎合权贵,凡是前进都得巴结上等人。他认定这是正确的,并且为自己的市侩沾沾自喜。

    直到他九岁那年。

    他九岁那年,和他的祖父一起参加唐府四公子唐年的百日宴。上午的仪式都已做完,四公子抓阄时抓了一个玉佩,也不算丢人,没什么太多好讲的。开宴前,高锦夏把高文远叫到了面前,告诉他唐家的大少爷正好与高文远同岁,之前因为没有什么机会,他与高文远并不相识。不如就趁今天的机会与他多多交流几分,打好关系。

    大少爷么?记得唐家的大少爷好像叫唐苏来着?高文远没有问他的祖父这唐苏长什么样子,在什么位置,他相信自己能看的出来,找的出来。

    唐家的大少爷,是此地之主,而且与自己同岁。先不说主与客在行事举止上会有根本性的不同,就凭他大少爷的身份,联想到自己的处境,高文远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这唐苏应该就在唐家老爷的身旁,以“结识”着各位贵宾。

    高文远放眼往唐家老爷的身边一看,果然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爷。皓面剑眉,举止严肃,干净利落,看起来很是英武。高文远心道:这便是唐苏无疑了。于是便上前交谈。

    不过结果可把他羞了个面红耳赤,这人并不是唐苏,而是二公子唐泽,比唐苏和高文远小一岁,也是嫡出。

    唐泽看起来知书达理,虽然举止是朝着武官的方向去的,不过谈吐也颇有几分儒意。纠正了高文远的错误称呼后,正常人本应有几分不悦,结果这唐泽脸上却丝毫不见恼。仍与高文远热情地攀谈,从他四弟说起一直扯到了历史人文,乃至古代大战的事先谋略,这让高文远心里大为震惊。不由得连连称赞。

    临近开宴,唐泽向高文远一拱手,“小弟这里虽有抱负,奈何年岁尚幼,积淀不够。哥哥长我一岁,想来是要比小弟是要高上一筹,待小弟将来入朝,恐怕还需要哥哥照应。”

    “哪里哪里,愚兄才疏学浅,还需要贤弟多多指教。”

    大概并非贵族的人殊难想象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个八岁,一个九岁的孩子之间吧。然而在有沉淀的世家中间,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八九岁的孩童已经足以代表着家族的一些事物了。

    餐宴开始之后,唐泽作为主,自然要进内堂。而高文远在外堂,和其他几个世家的公子在一起,都是十四五岁的。高文远虽说成熟,但与这些公子也合不大来。毕竟年龄的差距摆在那里,即使是在贵族当中也是存在着聊不来的状况的,况且他们的家族大多不能赶得上高家,聊不来也无所谓。

    面带微笑听了半刻,高文远恍的想起自己尚未见到唐苏。回家之后祖父必然问起自己对唐苏的看法,若是自己答不上来说是根本没有见过,怕是少不了一顿棍棒。想到此,高文远连忙辞开了饭桌,到别处去找唐苏。

    在内堂陪客的孙辈是唐泽,若是唐苏也在内堂有点不合规矩,想来他应该在别处。高文远叫来一个唐府的下人问了,那下人告诉高文远,大公子现在正在后园。于是高文远连忙向唐府后园赶来。走廊走了好几条,影壁绕过了好几道,终于看到了那个他要见的八岁小孩。

    不过说回来,唐家的园子还真够大的,而且重点是这是在梁京城里的园林,不是郊外。据说这园林在昭被燕打到江南之前就是唐家的宅邸,历史真是有够久的。

    唐苏正倚在一棵树下,手边有个小木几,上面放着茶具,不过并不是一套。那茶具只有一个壶,没有茶杯。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看起来看的非常投入。

    唐苏身上一件短白衣,并非正装。不过说是白衣也不甚正确,先抛开他在树干和泥地上沾染的污秽,那衣服并非绸缎制成,而是以白色棉布作为材质的。而并非新织的棉布本身就不能称得上是洁白。

    看到这,高文远十分怀疑自己找错了人。说不定这只是个书童之类的。不过看那一看就知道不简单的木几又不是一个下人有资格使用的。再加上饭前他就已经认错过一次人了,此时的高文远显得更为“谨慎”。

    “敢问是唐苏唐公子么?”他走上前,弯下身子问道。

    “啊,嗯,没错,我就是唐苏。”那人将书轻轻合起,慢慢地平放在了木几上,用左手将茶壶抄底端起,这才缓缓抬起头看高文远。

    高文远被这一系列动作中透露出的不紧不慢弄得有几分烦躁。但他很快告诫自己不可以表现出来。

    “啊,不知唐兄刚刚在读什么书呢?”高文远随口拉扯了一个话题,准备从这个话题开始拉近距离。

    唐苏仍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目中无人的样子,将茶壶的嘴送进口中,喝了一口。高文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喝茶的方式,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唐苏现在是否有意愿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唐苏将茶壶拿离了嘴边,吐了一口气,说了这样一句答非所问的话。

    可这句话着实让高文远有些发噎,他当然不是为了问这个,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结识唐苏,打好唐府的人脉,可这话能说么?转而高文远就大为光火,毕竟一个九岁的小孩即使有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阁下是唐家的大公子,鄙人是高家的大少爷,你如此几番轻视与我,是何用意!”高文远觉得自己牙根有点痒痒。

    没想到那唐苏不急反笑,“你用词实在太文雅了吧,我看你也是两个鼻孔一张嘴,咋就非得放个圈屁才能说话。喂,完全感觉不到你真的很生气哎。”

    “你……”

    “我只是问问你来干什么而已,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我看这园子不错,进来观赏!不行么?”高文远已经完全不想跟这人拉扯关系了,本来以为唐苏与唐泽相似,也是一名有抱负的才子,结果一看是这熊样子,不仅对待高家大少爷不庄重,而且自己本身也没个人样子,出口粗鄙。

    “行,没说不行,可我觉得这不是你本意吧。”唐苏又灌了一口茶,“你是想来结识我,来争取支持。你也不用掩饰,大家都这样,假的很。装模作样,你也累,我也累。然后到最后,你说咱俩是朋友。我也说咱俩是朋友,有用吗?就说你,你几时把他们当做真正朋友了?”

    “胡说,我们都是一同立志报效国家互相共勉的朋友!”

    “真是这么高尚的话那你还来结识我干啥?得了吧,这话你不信,我也不信,大家也不信。”唐苏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东西,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大家都为它所累,却还要装模作样的维护它。”

    “那只是你的谬论!”

    “或许吧,我还是觉得穿旧衣服坐在泥地上比穿正装在饭桌上打躬作揖来的轻松。”唐苏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结识’高家大公子了,呃……叫啥来着?”

    “姓高,名文远。我看你二弟比你有出息多了。”

    “那就别打扰我喝茶看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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