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是古都,自昭的前代便是都城。北方的燕建立以后,昭国国土被压缩到天戈江南,都城也从宋安南迁到了此地。梁京当然不能说不繁华,但总归是天子脚下,有几分不自在是难免的。

    非要说的话,昭的京城捧不起一个戏子。因为凡是住在梁京城中的,都是无衔也能平添三分贵的人,自然不屑与下里巴人同好。若是建个酒肆茶楼什么的还好;再高雅一点,诗阁乐坊也会不错;若是放下所有的架子,实在地低俗下去,妓院大概也会有市场吧。只是最能体现一个城市活力的那一部分,却着着实实难以兴盛。

    当今天子李宗煦又不算是个玩物好乐的昏君,恐怕也因此,戏子杂耍在梁京更加地混不下去吧。

    不过梁京当下的荒凉是绝对不是因为上述的原因。一个行人没有的街上与其说是缺乏活力,不如说已经到了死气沉沉到了令人惊悚的地步了。空气中吹来的些微南风与其说是春日花开的预告,不如说它是使石板路在野草的生长下显得更为残破的罪魁祸首。

    万康十四年正月廿八,燕军绕过所有城池,到达梁京城下。廿九,攻破外城。用“攻破”这个词恐怕有点不大妥当,毕竟外城,守军薄弱一点,而且对燕军到达没什么意识。毕竟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各级将领,都认为燕军至少会拿下落桃湖所在的翃(hong)州,像燕在琮州做的那样。

    不过说起来,琮州之难尚未解。原定反攻的时期尚未到,结果第二次进攻又来了。也正因如此,由于兵力问题,到目前为止,昭国这边都没有做出有效的应对。无关无险,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军只要不贪恋城池,纵深急进,推进速度远远比想象中要快了。

    第一时间把催促高锦夏老将军反击的命令传了出去,不过由于准备不足,兵力又少了四分之一,估计战果不会很乐观。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有战果之前,梁京恐怕就要沦陷。

    但是一切以保卫梁京为先的话又有别的问题了。为了确保守住梁京,只能从琮州方面调兵,而高老将军那边的压力已经很大,如果再火上浇油,万一西面的琮州防线被攻破,那可不是件好处理的事。更何况还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呢。

    孤军深入,此乃兵家之大忌,可是就被这么用了出来,而且还给昭带来了如此巨大的麻烦,也能说是一种胆魄了吧。

    燕军包围内城之后,便驻扎在城外休整,也算是把梁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样的梁京,可以说是失去了绝大的通信能力。两耳不闻,双目不明,很可能到现在还有一些州府没有搞清楚状况。这里只能期待翃州处有好好的做了传信工作了。不如说比起信鸽,这点似乎更可靠一些。

    (注:有些人认为围城是整个的把城包起来,这种想法是片面的,在通常情况下会重点堵在城门处,只有极特殊情况才会均匀围起来。)

    (注2:信鸽这种方式并没有艺术作品里表现得那么可靠,它的速度和安全性都无法保证。)

    “这么说,是两边只能干耗着了是么?”在大殿中,李宗煦向马澄江问道。

    马澄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虽然这么讲是没错,但是主动权毕竟在对方手里。燕军没有后继之力,而我们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兵员,从这点上来看,双方可能是相同的,只不过……”

    “只不过看起来这边要更严峻一些么……”李宗煦苦笑道。

    “……正是。”马澄江低下头,不敢抬起头直视天子。毕竟不管是在收复琮州一事上,还是在翃(hong)州无恙一事上,他都犯了大错。

    天子叹了口气,“朕明白了,将军不必负疚,若无将军调度,恐怕朕马上就是亡国之君了,若将军此番得胜,便是朕的恩人,昭的功臣。朕定加封于你。”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毕竟,这也是朕唯一能做的了。”

    沉默了一会,李宗煦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把丞相传进来。”

    “臣领命。然,容臣斗胆,梁京亡未必昭亡,圣上有德,青史定会公正。”说罢,马澄江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

    “……青史么?那……可是胜者的家谱呢。”天子喃喃道。

    “或许是那样。不过陛下不觉得那都是无所谓的事么。”不知何时,丞相归凌云已经到了天子的面前。许是因为殿内太过空旷,他好像已经听到了天子的自言自语。

    “丞相此言何意?”

    “此战若能胜之,当留名千年青史之上,功绩传于九州四海之间,陛下忧之为何?”

    “若败呢?”

    “伏尸数百,破财数万而已,然陛下与臣皆身首异处,又何来‘忧’这一说呢?”

    李宗煦苦笑道,“不就是在避免那种情况么。”

    “那么陛下虽然如此说,现在又能做什么呢?既然无力回天,不如等候天命发落如何?”归凌云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

    归凌云并没有穿官服,穿的是一件看起来还蛮干净的白装,样式有点像孝衣,但又有一点微妙的不同。虽然这是不敬之罪,但此时的李宗煦很难升起制裁他的念头。

    “现在这天气扇扇子,你是在逗寡人开心么?”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一直都很想这么干一次罢了。在这上朝的地方,面前就是当今九五天子,而我布衣谈笑,不会觉得很不得了么?”说着,归凌云朝李宗煦笑了笑,像个小孩。

    “你呐,每次上朝的时候都有在这么想的么?”虽然眉头依旧皱蹙,但李宗煦还是笑了出来。

    “那倒不是。”说着,归凌云收起笑容。“说点严肃的事吧,圣上觉得,这龙椅坐到如今,感觉坐得如何?”

    “啊?这种事,不应该是我来评价吧,还是说,你是想问这座位搁不搁屁股?”久违的,李宗煦开了个玩笑。自己上一次开玩笑是什么时候了呢?虽然说有时会营造出一种君臣之间比较轻松的气氛,可是真正“开玩笑”这个行为,还真是陌生呢。小时候就已经被教导“君无戏言”了呢。

    “管后世人的评价作甚?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人活一辈子,若是总无愧于心,即使千夫所指,亦能顶天立地而笑呐。所以,我还是想听听陛下您对自己的评价。”说这话的时候,丞相手舞足蹈的。看他的样子,直让李宗煦觉得归凌云是不是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

    “寡人觉得啊,干的还不错吧,总的来说。虽然自评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就是了,也干了不少错事,到最后折腾的快要亡国了。但自己觉得呢,没干什么错事就是了。”李宗煦苦笑着,“反正,我这么说听起来特别不负责任就是了。”

    “嗯嗯,那就是还行啊。”归凌云看起来很满意了,“来下盘棋吧,老李。”

    “你……还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这没有棋盘,你出去跟太监要去。”

    “欸?反正仅限今天的话你又不会怪罪的嘛。”说完,丞相叹了口气,将折扇收好,“此间事了,还希望陛下放我回家养老呢。”

    “这是自然。”

    “……”

    “……”

    罕见的,双方都开始沉默着了。

    过了许久,李宗煦打破了殿里的空气。

    “不是说要下棋来着么?”

    “啊 ,那件事啊,一并放下的好啊。”

    “……”

    “呃,那就这样吧,臣这就告退了,还望陛下多保重。”

    ……

    “殿下,末将有一事不明。”

    几天前,云南某处的一个军帐内,高文远正在小心翼翼地对云南王拿捏着措辞。

    “武全呐,你想说的大概与我想的一样吧,看来我们好像被燕苗联起手来摆了一道呢。”

    “应该就是了,不过还真没想到,苗能与中原结盟呢。”

    “也没有什么想得到想不到的吧,昭苗关系紧张是历史流传问题,只是我们自作主张地以为是民族仇恨了。”

    高文远和李宗行与苗人作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们越打越感觉到苗军的不对劲了。如果说有苗国事前声势那么大的军队已经在战场上了,不可能会打成这个样子的。毕竟再怎么说,对方的大军已经肆无忌惮的压上了,己方还是只采取骚扰战术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苗那边真的没有足够的军队应对他们的进兵,他们又是怎么敢放出那么大的声势吸引昭这边备战的呢,换句话说,他们的有恃无恐所依仗的究竟是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我们就算达到九峰山西苗国的疆土上,也会很快撤兵的吧。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时候还真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呢。”

    “殿下是说八年前的事?”

    李宗行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位传令兵突然冲了进来——

    “梁京八百里加急!燕军自落桃湖南渡天戈江,日前已冲过翃州,正向我都城梁京直扑!”

    ……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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