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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按部就班地前行,冬天也按照自己的节奏渐渐地远去,可是正当春天已经露出尖尖角的时候,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突袭而来,杨树叶一样的大雪片子整整下了一宿,到了早晨还没停下来。大雪下得疯狂,企图覆盖平地凸起的街市,好叫冬日最后的狰狞飞扬,可是覆盖反而更衬托了凸起,只不过叫早晨的惯性减慢了许多,叫许多脚步变得粘滞起来,使早晨到夜晚的距离拉长了。

    “你捂那么严实,眼睛还能找到路在那吗?待会轱辘到山沟里我可不拽你!”

    “说B话呐!一条路走习惯了还用眼睛吗?有鼻子就好使!”

    我和赖子在平时相遇的路口碰面了。赖子头上戴着套帽,外面还像扎绷带似的缠裹着一条围脖,看着挺滑稽。我损了他一句,赖子瓮声瓮气回应着。别看赖子文化不高,一天到晚没正行,但是他的嘴里时常能漏出一句两句的真理来。他这话说得就让你无可辩驳,虽然他说的话听着不合常理,但却符合逻辑。

    走下一个小坡就是一那片开阔地了,这里就算蹲踞在城市东南角上的高山的一部分,因为这里坡度平缓,所以住房林立,忽高忽低,又成行又不成行,看着既有序又无序。每排房子中间都留着两米宽的土路,有的虽然宽点,但也只能叫最大号的手推车通过。大雪掩盖了一切颜色,只有白色在飞舞,试图掩埋所有的季节,尤其是春天的脚步。单纯的白色是恐怖的颜色,虽然在冬天里白雪可以覆盖一切,显示着死去的膨胀,但晨曦还是来到了人间。尽管眼下的这片房屋都被整夜的大雪覆盖,好像突然长出来雪白的绒毛,叫冬天的臃肿扩散,传播着死亡的密度,可是朦胧阴暗的早晨,还是炊烟袅袅,寒屋虽白,人在其中。

    雪下得急,所以即使有早行人,在这路上留下了淌过的脚窝,也很快被淹没。雪面上只能看到时断时续的,但却是相对成串的浅浅的塌陷,尽管如此,这模糊不清的脚窝,还是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彰显了人迹。赖子此时成了一个非常循规蹈矩的人,只要看到前面有显露出来的脚窝,他必定瞄准了才把脚踏进去,看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一踩偏就能踏响地雷似的。

    “这家两口子晚上一定活动了!捣鼓了一宿,骚哄哄的,熏人!”走着走着,赖子突然停住脚步,朝下扒了扒缠在脸上的围脖,露出鼻子,冲着一个门口夸张地闻了闻,然后抬手在眼前呼扇着,煞有其事地说。我不以为然撇了下嘴,正要叱他几句,可是下意识地抽了一下鼻子,果然有一股腥臊味从哪个小院子里冒出来,不过我再使劲地抽鼻子,认真地去闻,腥臊味却变淡了,若有若无的。人的感觉有时会突然失去实在性,就如同一股疾风突然冲开了围裹在你四周的透明又致密的空间,扑面而来,刮蹭了一个身体。当这个身体骤然产生了感觉,正要凝注神确认感觉的时候,这股风又悄然钻入另一个无形的缝隙消失了,无影无踪,留给你的只有回味。

    其实赖子的感觉也不是无中生有,因为那个小院子显然已经被重新修缮过,齐胸高的整齐的矮砖墙用规整的长方形圈住了一门一窗,墙上面粘满了碎玻璃,全都尖尖的,显示着利刃的威胁,这是不可侵犯的公告。门和窗也被重新刷上了一层油,是那种暖洋洋的黄色,窗户上挂着崭新的粉红色窗帘。门上贴着还没褪色的红喜字,不过喜字只剩半边还粘在门上,另一半耷拉下来。每当有风刮过,这半边也时常会被掀起,犹如不愿意在秋天里离别枝头的枯叶,挣扎着飘摇飘摇,然后再无力地垂下,卷曲。这屋子窗上的冰花细密又漂亮,宛如一幅朦胧派的山水画,可能是屋中人在一夜美梦里的杰作吧?屋中人一定还在酣睡,因为这个小院子里的早晨静悄悄。

    峡谷幽深,仿佛深不见底,峭壁都是光滑细腻的,也看不出是什么色?也许是白色,就如同肉体的白色。也许是红色,就如同血液的红色。又仿佛是放在一个屋中的模具,恍恍惚惚地,峭壁变成了两座并排而立的山峰。两峰中间,若隐若现,好像有一条小河沟。河沟里似有似无地流淌着浅红色的液体,但是“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清晰可辨。河沟的都两岸都长着细茸茸的小草。

    这些画面闪过以后,就看一个戴着小红帽的大头小人,也不知是正朝一个幽黑的洞穴里钻,还是已经从哪里刚刚钻出来,那个洞穴既狭窄又不叫人觉得狭窄,不过“小红帽”却显得非常吃力,累得满头是汗,还哼哧哼哧地直喘······就在“小红帽”又像钻到了洞口的最深处又像刚刚从洞穴里探出头来的时候,那两座光滑的山峰的上面响起急促的嚷叫------

    我走过那个小院子,还是有些不舍,不停地回头。每当看到门上耷拉下来的半边喜字被风掀起来,突突地飘摆的时候,头脑中仿佛有一个不断鼓胀的细胞“砰”地一声炸开!一簇曾经在我眼前放映过的有声有色的感官画面崩散开来。这是我前不久做的一个梦,因为梦境清晰,景象逼真历历在目,而且伴随着莫名的快感,所以留下了很深的记忆痕迹。一旦被某种境遇激活,就会重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梦境重新被激活,那种本能的昂奋情绪也随之在我脑海里生发出来,好像那里有一个无形的装满极度凝缩的能量的瓶子,瓶子口上的塞子突然被崩开了!一种叫人进入兴奋状态的粘液喷涌而出,倾泻下来,很快就灌满你身体上的所有血管,掌控住人的整个身体!

    我越怕来什么就越来什么,也许你越怕发生的事情正是不可避免要发生的。鲜活的梦境伴随着鲜活的感觉叫我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我无法控制身体的饱胀,但因为现在不是时候,所以又尴尬又难为情,还不得不控制它饱胀。当我们无法控制自己又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时候,就会急出汗来,仿佛是一种努力的标志似的!

    我把加快了脚步,想快速地逃离那半边喜字飘摇的范围,但就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好像无法躲开这片悸动的辐射场。就在我使劲地忍耐同时使劲地进行,眼看就要爆发的时候,脚底下一滑,一个趔趄,撞在了赖子身上。原来又该下坡了,我没来得及调换脚步,所以失去了平衡。

    “哎!哎!想什么呐!我这么金贵的体格能抗住你撞吗?”赖子被撞得张开双臂,缓冲了一下被撞击的力道。他嚷嚷了两句,然后回过头来。可能是我的脸色异常,有刺眼的鬼祟的邪光,引起了他的怀疑。赖子的眼神朝下一探,有意识地扫了一眼,然后坏笑着却是语重心长地说:“想XX了?唉!也是到时候了!都这么大了。那天哥哥领你挂个‘管子’,叫你弄弄,败败火!”

    “大早晨的!我想什么啊我?咱可是一本正经天天向上革命的好小伙,有‘管子’,还是留这你自己弄吧。”我的脸“腾”地热起来!几乎能把从脸边纷扬飘飞的雪花融化,那被叫做羞耻的标记颜色也红红地显露出来,而且我明显地意识到那一个器具已经从一个移动的夹缝里不顾一切地突显出来,不顾一切地在探求着正好容纳它的肉壳,几层遮羞布怎能掩盖如此急迫的招摇呢?

    “假正经!谁还不知道谁长了什么?你给老李当徒弟正合适。”赖子显得很宽容,没再不依不饶地注视我,加剧我的窘境。他回过头去说,然后继续走路。

    “可能吧,可能就是有这点假正经,社会才有了秩序。只有人会假正经,所以才有了社会。”我刚才那纯属嘴硬,可是这几句话却是实实在在地突然感悟出来的,所以才显得底气十足,斩钉截铁。难道不是吗?如此莫名的悸动,其实全都是有来由的生发,也许是某次好合过后的余音未绝,也许是追求再一次好合的想往。我就必须假装没事人一样,尽管欲望已经发酵,酿出了溶液,可我必须硬着头皮缩紧管口。我不能随心所欲地来一次极度浓缩了自我过后的喷发!尽管这是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在行人稀少的偏僻的路上,因为两面房屋上的窗口都是注视的通道,都是眼光的形状。在我前面行走的瘦子,也随时会投来目光的嘲弄。也许正因为如此,正经才容易被装出来。其实正经本不是我们的真实属性,不过就是我们在人前呈现出来的一种样子,都是阳光下的影子,但是毫无疑问,只要我们在世,就必须也必定会承受这种投射和照耀。

    下了这个小坡,再朝前走就要上那个比较陡的大坡了,这里实际上已经是真正的山脚了。一路上布满高高低低的乱石,都被大雪盖住,形成了迷惑你的凸凹不平,踩不准的话,就会陷进石缝里,所以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不过这时,雪下得缓了一些,所以视线里也通透了不少。刚刚来到坡中间,雪地上出现了一串清晰的脚印,很明显是刚刚踩过的。脚印是从我们左手边的一个孤零零的小院的门前开始出现的。这个院子的门前有棵老柳树,树干不高,但是树龄不短,至少有几十年。树下围很粗,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围抱过来,可是上端斜着朝上长出一段树干,就像伸出了一条手臂,正好覆盖了小院子。这条树干虬蛐盘延,上面长着鳞甲一样的树痈,又像一条飞龙,看着也算不错的景致。可能是因为在坡度很大的斜坡上开垦出一块能盖房子的地方很不容易,所以这所住房比坡下的要小许多,围成的院落也狭窄,一进院门,不用迈两步就能摸到屋门。看这样的大小,在院子里放一口大肥猪都磨不开身。不过别看这只是块鞋垫般大小的地方,仿佛只有立锥之地,但是小房盖得跟碉堡一样结实!窗户下面是用一水的花岗岩砌成的,上面墙壁都用的是清一色的特制的耐火砖,又厚实又坚固。院子是用一人多高的粗铁棍围起来的,铁棍的顶端都是箭头,就像一根根“红缨枪”似的。铁棍上还一道一道地密密地缠着铁蒺藜网,就连大点的耗子都休想钻进去。因为坡陡路窄,这里连手推车都上不来,所有的建筑材料都要用“土篮子”挑上来,所以能在这里建筑如此结实又规整的住屋,是很不容易的,足见此屋的主人实力不小。

    “咱俩打个赌,你说这脚印是爷们的还是娘们儿的?”赖子侧了一下头,眼珠乱转地看了看我,然后冲路上的脚印努着下巴问道。

    “好啊!赌什么?”我用心看了一下雪地上脚印。

    按一般的常识:男人脚大,女人脚小;男人穿平底鞋,女人穿高跟鞋。只要用心观察,很好分辨。地上留下的显然是平底鞋印,而且鞋码也大。

    “就赌一斤香肠。敢不敢?”赖子猫起腰,朝上猛蹬了几步,又仰起脖子向坡上探望几眼,这才回过头有些气喘地说。

    “好啊!我说是男人的。”我也猫起腰,朝上猛蹬着,嘴里肯定地说。

    “哈哈。你输定了!我今天中午又有香肠吃了!”赖子说。然后他又猫起腰,朝上猛蹬起来。我还以为他是想撵上去,看个究竟,看看走路的这个人到底是男还是女,所以也加快速度,朝上走。

    赖子首先蹬上了坡顶,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洋洋自得说:“我说-是个-娘们儿的!我可要两块五一斤的,肉多的,不要一块五的,有一半粉面子的!”

    “你真是个大赖子啊!看到人了才说,不算数!”我还以为他看到了目标才跟我赌,打赖,所以一边朝上紧蹬,一边气恼地喊。我来到坡上,并没有看到近处,远处,有人行走。

    来到这个坡上,再往前就是那条崎岖蜿蜒的羊肠小路了。因为这面山坡是朝里凹进去的弯,路的走向几乎是水平的,所以视野开阔,一下子可以望出老远。就在坡上的拐角处,有两个不算高的小崖壁,其实就是相对而立中间有豁口的两块凸起的大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利用石头之间的跨度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厕所,墙是用碎石块垒成的,有半人多高。虽然也分左右两间,但是没有男女标志。不过左边这间是通亮的,无遮无挡。右边那间的入口处挡着一扇破旧的木门,毫无疑问,那边是给女人拉屎撒尿的地方。

    从碉堡一样的小院门前踩出的脚印一直来到这里,而且是来到有木门的那边。要说世上一些入眼的情景,看着就叫人觉得稀奇古怪,倒也有不少见怪一想就不怪的,可还有许多再想更怪的。咱就拿这扇显然是为了遮羞的木门来说,上半截的木板虽然也被风吹雨淋已经变质腐朽,但是没有一块脱落下来,也没有漏窟窿的。下半截的木板显然早就脱落,而且更有可能是被人为地敲掉的,因为那下面多次被人修补过,可不是用脱落下来的板条,而是用草帘子啊,废旧的地板革啊,厚塑料啊。虽然修补了好几层,但是也全被扯开了,开着大口子,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蹲位。

    不用问,这种损活儿大都是骚老爷们儿干的。他们为的是有时能碰巧顺路朝里面瞥一眼,也或者能碰巧看到什么光景,当然最好是那种直播的特写。不过要说这种损事都是男人做的,似乎也无法说得太通,除非这附近的居民中有特殊癖好的男人,要不就是老光棍儿,他才能不厌其烦,摸黑爬半夜或者趁无人的时候来搞同样的破坏。一般爷们儿也没这大的瘾,想看家里都有,横着看竖着看。天一黑,那些老娘们还不都喜欢叫自家爷们看?所以说损事不一定都是爷儿们干的,也没准是哪个骚娘们儿鼓捣的。

    “看到了没?”刚走过这个厕所没几步,赖子就压低声音兴奋地问。

    “看什么啊?!看了闹眼睛!再说咱是嘎嘎新的小伙,不该看的不看。”也可能刚才在坡下那阵子亢奋劲已经消耗掉了自我的张力,所以此刻我不以为然地平静地说。

    “你是不是属骡子的啊?有屌也是废肉一块!这骚娘们儿在那拉着卡叫咱随便看,又不收费,又不算耍流氓。我就不信你还硬装睁眼瞎!啧啧。好一个······”

    “你病得还轻啊?我是硬装没看见,你是硬装看见了!人家就算拉着卡也没叫咱随便看啊,还不是挡得严实?”我觉得赖子说得实在是有理,所以也就实话实说。在如此偏僻的山路上,路边有一个人进去就必须脱裤子的地方,而且竟然还留着一个叫所有的遮蔽都失去意义的孔洞。一个女人已经脱了裤子,就岔开腿蹲在孔洞的范围内。路过这里的男人只需要斜一下眼光,就有可能看到他们时常想用穿透那包裹着两团凸起的肉块的裤子的目光渴望看到的形状。我这时再说我没有移动过目光,再说我没有特意地把视线偏斜,那才是最大的偏斜!

    “这娘们儿一定独守空房啊!要不她能顶着大雪,大早晨的跑外面拉着卡拉撒?家里有老爷们儿的话也舍不得啊!冻坏了腚沟子,他还咋用啊!”走过这里老远了,赖子还没把这事放下,色迷迷地说。

    “胡说。你没看她趿拉着个大鞋吗?人家是干净人吧,不想把屎尿拉在屋里吧。”我说。

    “这事难说啊。”赖子想了想,他的心思好像已经飘到了过去老远的地方,要不就是未来的某个地方,非常有意味地说。

    就在我们走过坡上拐角处那个简易的厕所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人就在那里面蹲着,而且正对着木门下端的窟窿眼。不过可能是因为角度的问题,我匆匆而过,匆匆一瞥,只能看到她穿着一个军大衣,趿拉着一个翻毛大皮鞋,虽然她岔着腿,但是岔开的空挡都被大衣的下摆遮住,没有什么明晃晃地赤裸地外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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