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爷,里面请吧。”

    负责引路的小厮打起猩猩毡帘,毕恭毕敬地请沈浮进去。

    门口守着十几名面如寒铁的侍卫。

    沈浮瞥了他们一眼,走进房间时不免嘀咕道:“关一个裴之旸,哪里用得上那么多人?”

    小厮只当没听见,赔着笑为他掩上门。

    屋内光线昏暗,混浊的空气中掺杂着龙涎香的香气。

    沈浮连打几个喷嚏,不满地倒了杯冷茶,掀开青铜香炉盖,用茶水泼灭了炉中燃烧的香料。

    “烧这玩意做什么?也不嫌熏得慌么。”

    他一面不高兴地数落着,一面转身走进内室去找裴之旸。

    裴之旸披头散发地仰面躺在榻上。

    那双死鱼眼不甘心地瞪着,整个人虚弱得爬不起来。

    他看上去活像一条翻鱼肚白的死鱼。

    沈浮掩着口鼻走到榻边,盯着榻上半死不活的男子,叹气道:“唉,原本你遮了眼睛还算俊秀。”

    但现在,他面黄肌瘦,憔悴得可怕。

    裴之旸吃力地转动眼珠看向沈浮。

    沈浮刚从西山赏雪回来,裴夫人派人去沈家请他过来,说是裴之旸病了。

    他匆匆赶来,听裴之旸的心腹小厮说,公子爷绝食好几天了,被夫人下令软禁在房间里。

    “绝食?不可能。”

    以他对裴之旸的了解,那家伙最好美食美人,怎么可能会亏待自己的胃?

    小厮悄悄告诉他,公子为了那位姑娘,和夫人大吵一架,绝食相逼,求母亲做主退了宁家的婚事。

    裴夫人被他气昏了头,命人将他软禁起来,每天强行灌些汤水。

    沈浮扼腕叹息,拍了拍那小厮道:“待会我见了他,定然劝他直接撞墙抹脖子得了。”

    小厮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见了裴之旸后,沈浮忍不住想径直抽身离开。

    他想,这小子真够磨叽的。

    “你说你啊,不想娶便不娶呗,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做什么?”

    裴之旸看清眼前的人,眼里腾起异样的光。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沈浮,艰难地说道:“沈兄,阿绫她……”

    “被你娘赶走了。”沈浮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双死鱼眼重新灰暗下去。

    裴之旸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但他急切地想坐起来,喃喃道:“不行!我要去找她,我……”

    “你什么你?”沈浮揉着眉心,斥道,“你现在整天直挺挺地躺尸,跟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但沈浮很快松开手,先把自己逗乐了,笑道:“不对,咸鱼比你要咸。”

    “沈兄!”

    “哼,急什么,她人还在京城呢。”

    沈浮悠然自得地翘起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的,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怎么交了个你这么没出息的朋友?”

    “我说,你娘要你娶宁烟烟,难道你就非得娶她不可吗?”

    “腿长在你身上,你不想娶还不会跑吗,你出去找你的洪姑娘,尽管娶她当娘子好了。”

    裴之旸痛苦地答道:“可是,我娘不会答允的。”

    “那你就别问她答不答应啊。”

    沈浮轻描淡写地说道:“大不了你一辈子不回裴府,带着你的洪姑娘走得远远的。”

    他出身清流世家,但父母早逝,前几年祖父母也相继辞世了。

    是故,沈家没人管得了沈浮。

    如今他名气在外,愈加放浪形骸,浑然不将家族伦常放在眼中。

    但裴之旸仍然犹豫不决。

    “怕什么?”沈浮眯眼冷笑道,“怕离了裴家活不下去?”

    裴之旸虚弱地摇了摇头。

    沈浮乜斜了他一眼,傲慢地说道:“我卖画养你啊。”

    躺在榻上的人面色由白转青,渐渐涨成紫红色。

    “沈兄,”他苦笑道,“我想娶阿绫,但我又不想和裴家决裂,这可如何是好?”

    沈浮抱着胳膊冷笑道:“鱼是你的,熊掌也是你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其实,摆在裴之旸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裴之旸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微微闪烁着坚定的光。

    他要阿绫。

    沈浮站起身,叹气道:“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又问我做什么?”

    裴之旸低垂着眼,沈浮走到门口,吩咐小厮去取饭菜来。

    小厮以为小少爷回心转意,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起来,吃饭。”

    裴之旸愣了一愣。

    沈浮一脸不快地催促道:“吃饱了还要去宁家退婚呢。”

    “我们……就这么去?”

    “洗个澡,换身衣服,”沈浮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再带把匕首。”

    与此同时,清河县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

    晏老夫人的灵枢停满七天了。

    这几天,晏瀛洲几乎没有合过眼,没日没夜地守在祖母灵前。

    荀县令和荀夫人来过几次,都被阮思打发走了。

    仵作说,老夫人鼻腔和肺部都没有吸入灰尘,俨然在柴房起火前就已经遇害了。

    那晚,衙门的救火队赶来救火时,晏家后院的几个大酒缸都被人砸碎了。

    火势越烧越猛,牵连到周边的邻居。

    最后,晏家的屋子被烧成灰烬,晏瀛洲拼死抢出来的只有晏老夫人的遗骸。

    而晏清都也被烧成重伤,大半张脸和背部的皮肤都被烧焦了。

    晏家众人非死即伤,阮思遣散了剩下的奴仆。

    荀县令找了处空宅子让他们暂时住下。

    阮思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祝东颜顺利产下一个女婴。

    祝东颜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身体大不如前,但好歹还有命亲眼看一看女儿。

    晏清都说,这个孩子是晏家的。

    晏瀛洲却说,奶奶跟他说过,大哥以前是姓宋的,这个孩子姓晏也好,姓宋也好。

    “姓宋?”

    阮思第一次听说晏清都以前的事情。

    晏清都大半张脸都毁了,面目扭曲狰狞,勉强答道:“我以前叫宋清,家里出事后才被带到晏家。”

    阮思的心思动了动,隐约想到了什么。

    但她一时不敢问,只好求证地看向晏瀛洲。

    当年,晏清都的生父被捕入狱,家人遭到牵连被流放,包括他七岁的独子。

    晏牧制造意外,暗中救了那个孩子,让他改了姓名,带回晏家,当作自己的儿子来养。

    “宋清”是晏清都七岁前的名字。

    晏瀛洲低低地说了一句,“大哥的生父就是宋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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