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桐安城,风芷凌心不在焉地拖着自己的双腿走了两日,才慢慢从痛苦失神中回过一点神识。

    手上的毒已经自己好了,她也想不出是什么缘由。

    这日,她路过一个富庶繁华的地方——蓟城。这里比桐安县大好几倍,房屋建筑也都很有富庶大城的气势,人身在其中,心情也跟着明朗了些许。

    蓟城依河而建,河水宽阔水流丰沛,水流被引入城中分成许多小支流,在城内织出一张水流密网,城中百姓既可以在宽阔平整的街道步行、车马,又能乘船出行,交通极为方便。城郊周边也都被带得的粮米充实,生活惬意。

    乱世之中,能有这样一个富饶安康的幸福所在,真的是此地百姓的福气,这一方的官员也必定在治理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天色渐晚,风芷凌找到一间干净的客栈准备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再继续出发。

    住店时,那店掌柜反复叮嘱她,半夜子时,千万不要出门,不管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用去管。

    风芷凌本来也没有打算夜晚出门,被店掌柜提醒了几句,反倒好奇起来,难道半夜还有鬼怪出没不成?

    这几日她都没怎么休息好,所以今日天还没黑她就早早的睡下了。

    睡梦中,澜渊一直不停逼问她:“为什么要避着我?你为什么不认我?”

    “为什么要去魔界?为什么要杀那么多太乙弟子?”

    一阵凄厉的哭声将她惊醒,她出了一身冷汗。脑海中还反复回荡着澜渊的质问,哭声也依然在继续。

    她还以为是梦里有人哭,可是清醒片刻后,发现哭声好像就是从房间楼下的街道上传过来的,是个女童的声音,凄凄切切的,很瘆人。

    她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四个大汉抬着一顶轿子,正步履匆匆地从下面的街道走过。

    “三更半夜,怎么会有小女孩在轿子里哭?”她觉得奇怪,要是平时,可能也不会太在意,可是想起掌柜的话,反而觉得此事有蹊跷。于是轻轻地开了房门下楼,出了客栈,悄悄跟上了那四个抬轿大汉。

    走了半个多时辰,她跟着抬轿人出了城,到了城外一片荒凉的地方,远远的看着前面是一间小小的破庙。抬轿人在破庙前停下,把轿子里面的人抱了出来——那像是一个被绑住手脚的小女孩,一直不停的哭——他们推开庙门门,把小女孩抱进庙里。

    随后那几人空手出来,关上庙门,又抬起空轿子迅速地往回走。

    风芷凌躲在附近一颗大树背后,等他们慢慢走远,才往小破庙那边走去。

    她轻轻推开庙门,黑暗中大概看到里头供着一尊神像,摆着一张供桌,香炉供品一应俱全,庙不大,她在里面绕着神像找了几圈,也没有看见那个哭泣的小女孩。桌子底下,神像底座,仔仔细细查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小女孩的影子。

    简直太诡异了。

    要不是掐了一下觉得疼,她还以为自己依然在做梦。

    她只好讪讪地回到酒店,继续睡觉。

    第二天醒来,她开门见到正路过她门口的店小二,便拖住他问道:“小二,我问你,我昨夜一直听到有小女孩的哭声,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小姑娘,你大概是听错了吧?我们都没有听到啊?”小二说道。

    “不可能。”风芷凌道,“昨夜子时左右,哭的可真切了呢,我还听见了几个男子骂人的声音了。你们真没有听见吗?难不成,你们这店里闹鬼啊?”

    小二忙道:“哎哟姑娘,这可不能瞎说,我们店里怎么可能闹鬼呢。”

    “闹鬼我也不怕。”风芷凌说道,“我呀,是专门捉鬼的神仙。”

    “姑娘你年纪小小的,可还真会说笑呢,捉鬼的神仙也没有用啊,我们这里没有鬼。”

    风芷凌笑笑,把帷帽轻轻一取,露出了红色的头发和眼瞳。

    那店小二吓的往后一哆嗦,差点就要喊救命,风芷凌连忙“嘘”了一声,阴阴地笑道:“别喊。你别怕,我不吃人。我就想知道,昨天晚上轿子里面的小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说实话的话,我就……”

    说完风芷凌摆出一副邪魅阴狠地表情,配着她那妖异的红发红瞳,确有几分妖魔之气。

    那店小二经不住吓,忙道:“神仙饶命,我说。”

    风芷凌把小二引进屋,阖上房门,那小二有点紧张害怕,快速地一五一十地讲起了事情的缘由来。

    “昨天晚上您看到那轿子里面的小女娃,是送给红毛妖的当祭品的。大概一年前,我们这城里开始出现一只非常可怕的妖怪,那妖怪特别凶狠,浑身全是红毛,力大无比,样子呀,长的又丑又恐怖——神仙,我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啊,你才一露脸我差点以为您就是那红毛妖呢,不过那红毛妖体型壮硕,长相其丑无比,您可比那妖怪好看多了,所以我想您一定不是……”

    “别说废话。”风芷凌道。

    “哦,好。”小二继续道,“——那妖怪每逢进城就到处搞破坏、伤人,把那些沿街的店铺啊、住户啊,都给震塌了,每次都有人被弄伤弄死,就我们这店,之前大半门脸都给那妖怪给扫走了……这些呀还不是最可怕的,这红毛妖他每次来,必定会掳走几个小女娃,小女娃的年纪一般都在十岁左右,掳走之后,过上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人在城外的野坟地里看到那些女娃的尸体,浑身都是伤痕,身上的血都被吸干了,死的那真叫一个惨呐……”

    “后来,就有人请了几个道士来除妖,结果没有什么用,全都被红毛妖给吃了。后来,终于出现了一个有点本事的道士叫天一真人的,那道士跟红毛妖斗了一回,赶走了红毛妖,但是自己也受了重伤,他就说,妖怪他是打不过了,不过有个办法,就是给那红毛妖修一间庙,每月逢七,就给那红毛妖上供一个小女娃,当作祭品,这样红毛妖就不会再来城里作乱。”

    “起初没人同意,这谁愿意拿自己家的女娃给当成红毛妖的供品给它吃掉呢,后来有户有钱的人家,自己家宝贝女儿被红毛妖掳走了一个,那家人就从外面买了一个女娃,当成祭品送了过去。这样果然就消停了十天,十天后,那红毛妖就又来了。”

    “大家也就有点相信那天一真人说的话了,毕竟之前那些道士一来就被红毛妖给掳走吃了,天一真人是唯一能够活下来的。所以,后来,咱们城里就每隔十日,逢初七、十七、二十七,便挑出一个女娃来,夜半子时的时候,抬到妖怪庙里头去。”

    “那不是每个月就要也三个无辜的女孩去送死吗?这什么臭道士出的馊主意,简直是没有人性。”风芷凌听完店小二的讲述,觉得简直荒谬。

    “女神仙,您真能捉鬼怪吗?那天一真人出的这个主意虽不好,但是管用啊,那红毛妖也有两个月没有再进城了,它要真是进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得跟着遭殃,这也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所以我们都得感谢天一真人呐。”店小二也满脸无奈,但也并不生气,他道,“女神仙,您要能把那妖怪捉了,我们满城的人那都得拜您、给您磕头呢!”

    “我不用你们磕头,也自会想办法捉那妖怪。”风芷凌道,“多谢你了小哥,你忙去吧。”

    店小二忙立刻脚不沾地开门钻出了风芷凌房间。

    风芷凌不自觉地想到,这事儿会不会跟魔界有关系?

    她这样一路慢慢走回魔界,如果时间很久了还没有回到天魔宫,凌霄指不定会出来找她,把她强拽回去。

    可她不能放任红毛妖害人而不管。她现在倒是有点希望蓝城奕、或者泊烟镜秋他们任何一个人能在,这样她还能有个帮手。

    ——管他呢。要是凌霄来找她,就来吧,正好问问他是不是魔界搞的鬼。

    她决定继续留在蓟城,待到十七。

    风芷凌随意叫了早饭在客房吃了,带上帏帽出了门,信步走在沿河而建的街道上。河水里有不少来往的大小游船,沿岸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店铺。河面一艘特别精致漂亮的大船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艘三层的画舫,朱漆丹青,飞檐翘角,华丽的装饰与大气的船身把旁边的游船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她听见船上传来动听的琵琶声,伴着女子清丽的歌声,正准备再欣赏一下这美景佳音时,琵琶声和歌声突然断了。

    只看到那大船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头发凌乱的从船舱摔了出来,酿跄地倒在船头甲板上,好像在大声的哭,不过听不太清。她又听得船舱里有叫骂之声,劝阻之声,然后一个小厮冲到船头,把那小姑娘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毫不怜惜的拽着她的头发拖进了船舱。

    岸上有看到的这一幕的,聚在两岸街上指手画脚的议论了一阵子,也就都散开了。

    大白天的,竟然发生这种事?

    风芷凌看得很是愤懑,这时,那画舫慢慢地往岸边靠了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紫衣女子手持琵琶,领着刚才那个摔倒的小姑娘,不停地欠身道歉,匆匆下了画舫,上了岸。

    小姑娘大概是吓坏了,不停的抽泣,可是不敢大声哭,一上岸,那个年纪大些的紫衣女子赶忙给她擦干眼泪,安慰了几句,小姑娘才委屈的不出声了。

    风芷凌见状,三两步走过去,才看到了小姑娘脸上手上都有不少淤青伤痕,又青又紫跟个染料铺一样,猜她刚才在船舱内肯定被打得不轻。从小那种耳濡目染喜欢打抱不平的正义之气顿时就涌上心头,她上前问那两人道:“这位小妹妹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这么打人呢?简直太猖狂了!”

    这蓟城乍一看繁花似锦,怎么竟有这么多阴暗的事儿。

    那个年龄大些的紫衣女子轻声道:“这位姑娘小声些,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被人听到就麻烦了。”

    风芷凌从随身包袱中拿出了一个药瓶,递给她们,道:“我这里有些药粉,小妹妹拿去用吧,这个药粉抹一点就会好,很管用的。”

    紫衣女子道:“我们与素不相识,怎么好意思拿姑娘的药呢?”

    风芷凌道:“没什么,我是个略懂些医术的游医,见到伤患就会习惯性上前相助。药你们拿着吧。”

    她硬是把药塞进紫衣女子手里,那女子只好接下,道:“那我把药钱给你……”

    风芷凌摆手道:“药钱不必了,我就是想问问,欺负你们的是什么人?

    “是我们惹不起的人。”紫衣女子道,“这位妹妹,我见你人不错,愿意的话,随我一起回我家中坐坐,我们好生认识认识,如何?”

    “好。”风芷凌知道紫衣女子觉得在街边不方便谈论,于是答应了她的邀请。

    紫衣女子的住处离得不算太远,往城外方向走了约莫两刻,她们来到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门口,门牌匾上写着“知音坊”三字。

    推门进去,看到院子里有好几个十几岁的女子在弹拨练习丝竹乐器,容貌都颇为清秀,见到她们三个进门,女子们纷纷起身打招呼。

    “锦云姑娘回来啦?”

    “小竹怎么了?被打伤了吗?”

    “怎么伤得这么重?”

    看来这个紫衣女子,就是锦云,小姑娘,就是小竹了。

    锦云道:“嗯。小竹伤的有点重,我去给她上点药。”

    锦云没有介绍风芷凌,大家也都没有问,只是礼貌地向她微笑点点头,算是欢迎之意。

    一炷香的时间后,锦云为小竹的伤擦上了药,也向风芷凌说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来那打人的是这里一户官宦人家的大公子,当时锦云和小竹被他们叫到画舫里表演助兴,谁知席中,那公子突然发起酒疯,居然想对小竹上下其手、欲行不轨,小竹反抗了几下,于是就发生了后来的那一幕。

    风芷凌听完后,气得双眼圆瞪,小竹,小竹才……十岁吧?

    锦云沏了一壶查,为风芷凌倒了一杯,温声劝道:“姑娘先莫生气,喝口茶吧。这是今年的春茶,泉城绿。”

    风芷凌有点纳闷,目睹这种事情发生,锦云居然还能如此淡定的泡茶,反过来劝自己。她点点头,道了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锦云姑娘说的那个打人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小竹在一旁答道:“那人是郡守家的大公子,韩仁光。”

    风芷凌骂道:“原来是郡守之子,哼。禽兽。”

    锦云为风芷凌满上茶,礼貌地问道:“还不知这位妹妹如何称呼?”她倒茶的动作熟稔,手指纤细光滑,举止之间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柔声细语,婉转动听。

    风芷凌回答道:“我叫澜汐。锦云姑娘,你们以前,碰到小竹这种事吗?”

    锦云点点头,温声道:“我看澜汐妹妹心地纯良,因此愿意和你说这些。我这知音坊里头,收留的大都是一些曾经受那些权贵欺凌的女子,今日小竹这种事情,我虽曾遇见不少,但是敢像今日那样青天白日在游船里就如此动手的,却很少。今日之事,是我大意了,一开始就不应该听他们的,把小竹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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