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重头戏终于上来了!

    阶下的将领们立即将那些暂时听不真切、弄不明白的东西抛开,悄悄挺直了胸膛,全神贯注盯住了瘦弱的孙总监。

    整军整军,不就是整我等这些头头脑脑嘛!

    到底咋个整,趁早亮个盘子!

    孙洪开口,声音洪亮。他没有像吴泰那样时不时地口吐酸文,也不会引用大堆的数字让人听得云遮雾绕。在他平铺直叙的语言中,夹杂着最新最潮的政治名词。这些名词中,又隐含着与上位者相似或相近的政治理念。

    孙洪道,世子常讲:“护国安民、天下太平”的伟大事业能否成功,策略是生命,干部是关键。

    监军监军,监的是军队,监的是军队中的人,尤其是军队中的各级干部。把忠诚于“护国安民、天下太平”伟大事业,有能力、有干劲、守纪律的干部提起来,放上去,打造一支经得起各种考验的干部队伍,是世子对监军部的期望和重托。

    然而川北之战,暴露了干部队伍中存在的很多问题。尤其是王文彪的投贼叛变,影响是极其恶劣的,后果是极其惨痛的!

    正因为如此,总监军部受世子指派,对王文彪案进行深入调查,以便为护**用人管人的制度改革积累经验教训。

    调查的结果令人深思:

    王文彪投贼叛变的思想根源,是他在思想上从未真正接受世子首倡的“护国安民、天下太平” 理想信念,从未将“忠于大明、护国安民”的宗旨作为自己的行动指南,反而将加入护**庸俗地理解为卖命吃饷的利益交换;

    王文彪投贼叛变的制度根源,是他可以凭着世子亲兵的名头仗势欺人、欺上瞒下,脱离上下左右的监督,反对军政集体决策制度,大搞自己的“一言堂”;

    王文彪投贼叛变的作风根源,是他丧失人生信念,疏离干部士兵,羡慕土豪劣绅奢靡腐朽的生活方式,腐化堕落,乱搞女人!

    王文彪案的深刻教训告诉护**的全体干部战士:

    必须坚持“护国安民、天下太平”的理想信念,必须坚持“一大宗旨三项纪律”铁的军纪;

    必须坚持集体研究,主官拍板的决策程序;

    必须坚持监军建在连上,军政主官相互监督;

    必须坚持补给到连,薪饷到手;

    必须坚持对干部战士进行教育,帮助他们竖立正确地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必须坚持“官爱兵如子,兵敬官如父”的新型官兵关系;

    必须坚持士兵委员会的权力绝不虚化,尤其是在同级军政主官晋升推选上的发言权和投票权。

    这六个坚持,不仅应该成为此次整军中干部选拔的基本方针,而且应该成为将来护**选人用人管人的基本原则。

    否则,新任命的干部就可能会带病提拔,就可能会变成王文彪第二,再次给“护国安民、天下太平”的伟大事业带来莫大的损失!

    ……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

    孙洪抑扬顿挫的成都官话在灵岩寺的山门前回响。

    然而挤得满满的会场,却似一盆冰冻的古潭,没有半点动静。

    除个别已经被朱平槿亲自敲打的人,也许没有多少与会者能想到:他们左等右盼的结果,竟然是一场从兵到将、从编制到战术、从装备到思想的彻底整顿。而首先面临整顿的,就是他们自己!

    孙洪依然滔滔不绝。

    他从王文彪投贼叛变的典型案例切入到官军将领中普遍存在的问题,然后讲到了眉州之战中各参战部队的严重违纪事件。

    他专门用了两个词组来形容这些严重违纪事件,叫做“层出不穷,花样百出”和“性质恶劣,令人发指”!

    为此,孙洪举出了大量的违纪案例:

    个别部队以改善伙食为借口,强行向周边的村镇王庄采买。不给钱或者少给钱,形同抢掠;

    个别干部借口提高战斗力,公然暗示士卒进城后可以“自由行动”;

    个别高级干部,视护**“一切行动听军令”的第一军纪为无物,大闹中军营帐,胁迫刘镇藩总指挥立即下达攻城命令;

    更有个别高级干部,携妓参战,阵前放酒高歌,丝毫不顾及上上下下的影响。

    对此孙洪痛批道:难道那些在土堤上喝风吃灰,在壕沟的泥水中坚守阵地的普通士卒,他们不是妈生的,肉长的,不知道享乐贪欢?

    世子殿下一国之主,富有全川,难道他置不起一件绫罗绸缎,办不出一桌山珍海味,只能穿着粗布葛衫,吃着四菜一汤,与普通的士卒一起坐田坎滚泥巴?

    个别高级干部大耍世家公子的派头,自以为风流倜傥无人能敌,实则不过人人侧目的戏台丑角而已!

    虽然孙先生没有点名,但人人已经知道那“世家公子”是谁。

    在座之人除了侯天锡,谁敢自诩世家公子?除了侯天锡,谁敢军中饮酒狎妓?

    孙先生当着世子和众人之面公然掌掴侯天锡的脸,没有留半分情面,想必侯大公子要倒霉了!

    可是有在座者立即又想到:大闹中军帐、胁迫主将,老子也同去了;老子手下拿了公费出去采买,会不会也有抢掠情形……

    侯良柱天启六年升任四川总兵官,镇守永宁;秦贼大炙,又统领川北镇,前后十余年。阶下众将有不少人,包括刘镇藩在内,皆出自侯氏的部下或者门下。

    他们从侯天锡联想到自己,不免物伤其类,暗自惶恐和悲戚。

    可没等他们从惶恐和悲戚中挣扎出来,孙洪又爆出了一个更令众人意外和震惊的消息:

    就在昨天夜里,当各单位主官奉旨渡江前来开会后,眉州城下竟然连续发生了两起恶性违纪事件!

    第一件,骑兵第四团一名连长率十七名士卒自制铁爪绳索,试图爬上眉州城墙,结果被巡城的警卫团当场抓获。

    经过审问,犯人供认不讳,爬墙入城的目的就是在火场废墟中找寻金银。

    为什么他们敢公然违反世子各部队不得入城的旨意,为什么他们被抓后依然振振有词死不悔改?那是因为他们的上官早早便对他们承诺过,破城之后,任其抢掠!

    第二件,太平营一名军官带着数十余名士卒,酒后夜入安置灾民的甄别营地找女人,结果被守卫营地的护**新津守备营参战连发现。

    新津守备营参战连试图逮捕违纪者,该军官仗着人多势众,公然拒捕,双方发生了武装冲突,造成一死七伤的惨剧。

    警卫团和补充兵一营迅速增援,将该军官及部分拒捕士卒擒获。经审问,有士卒已经承认:入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女人,发泄兽欲!至于领头那名军官,军职守备,姓谭名天……

    就在这时,古潭平静的表面终于承受不住来自于下面的暗流冲击,哗一下炸开了水花。

    孙洪刚刚提及那违纪军官的官衔和姓氏,下面便噗通一声,接着一叠声的斥骂和爆笑,再然后是哭叫声和条凳大阵噼噼啪啪的碰撞声。

    孙洪站在台阶上向动静处望去,转眼便明白了大概:

    原来是第二排边缘上一名军官突然晕倒,一头栽下了条凳。坐在条凳另一端的那人猝不及防,条凳一翘,那人便一屁股硬坐到了地上。

    平白遭遇无妄之灾,自然口出不逊。周围的人有笑的,有嘲的,也有不知所措的。

    还有人向后排招呼叫喊。末尾一名小将听了招呼,带着哭音喊爹向前奔去,结果慌不择路,被密密的凳子腿绊了个贴地飞行,摔出一路烟尘。

    ……

    自从投了蜀王府,孙洪逐渐从一名不入流的书生成长成为一名成熟的军队政治工作者。

    此次整军会议事关重大,这些骄兵悍将能否俯首帖耳,谁也没有把握。所以,孙洪要在最终宣布高级干部安排去向之前,给这些人竖立几个负面的典型。

    以此同时,应对预案早已提前准备,必要时立即实施。

    把会议的地址选在灵岩寺,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灵岩寺与眉州城下的军队隔着一条宽阔的岷江,可以屏蔽信息,可以把官军将领们和他们的军队分开。即便个别人意图生变,也变成了无兵之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然而,虽然应对预案已经设想了各种突发情况,眼前这一幕却没有料到。

    若因一人的昏倒而引发一场失控的骚乱,以君前失礼之罪穷治之,未免不近人情,毕竟他可以辩解为天热中暑;

    可若是放任自流,那这群兵痞不知道还有多少没有使出来的搞怪手段!

    此时此刻,孙洪犹豫了。

    他在想,长于领兵的世子朱平槿会说什么做什么,用什么办法既能维护上位者的尊严,又能将异常潜在的隐患消弭于无形?

    这时,负责会场警戒的警卫团副团长蒋鲁已经查明了情况过来禀报:“太平营参将谭弘突然昏倒,人事不省!”

    “谭将军乃川东柱石,有功于国,万万不可有失!”

    今日露面之后自始至终未吐一言的蜀世子朱平槿站了起来,对着蒋鲁有力一挥,大声下令道:

    “李良医还在眉州城下,现在去请来不及了!你速速进寺,请太平县主过来抢救!”

    蒋鲁得令而去,这边会场上立即有了新情况。

    只见那刚刚完成贴地俯冲的小将冲进人堆,把昏死的谭弘抱在怀里使劲摇晃,一边痛哭一边干嚎:

    “爹呀!世子赞您是有功之臣呐!是川东一块柱石!世子请县主娘娘亲自来为您诊治!爹呀,您可千万要挺住呀,太平营三千将士可都指望着您回去呐!”

    喔!有功之臣与川东柱石,太平营与三千将士!

    听了这几个关键词,谭弘的白眼仁翻出了半截黑的,喉咙中溢出些白沫,咕噜咕噜冒出点杂音。

    那小将立即将他爹的声音用众人都能明白的语言翻译出来:

    “我爹向世子请罪!君前失礼是一罪,家门不靖是二罪……”

    “谭将军戎马操劳,以至沉疴在身,何罪之有?”

    这时,孙洪看着世子朱平槿转向了他,平静的眼神中一丝亮光闪过:

    “既然谭将军有病,亟待修养,那太平营整军之事便不要烦劳他了,军政大学将官班进修之事也暂停……

    军不可一日无将。这样吧,孙先生,速速将丁显爵召来。他原是重庆副将,熟悉川东诸军,太平营本在他麾下……

    孙先生,代本世子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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