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而且要理直气壮、毫不迟疑地回答。可他知道,果真如此,对方一定会接着问:“怎么个喜欢法?”

    “跟别的女人比呢?”

    “你喜欢过别的女人吗?”

    “你喜欢过多少女人?”没完没了,纠缠一夜。假如不是在逃亡途中,不是莫名其妙身负十六条人命;假如不是执行任务;假如清风明月、红炉温酒、闲来无事,他倒乐于笑嘻嘻地和她纠缠下去……

    但此刻他正头痛得很!“喜不喜欢你,这很重要吗?”他打断雁翎。“当然重要。”

    “我觉得别的事更重要。”

    “什么事?”

    “睡觉。”

    “为什么是睡觉?” 傅介子居然很有耐心。

    “可我不想睡!”她态度很强硬。傅介子看着她,心中一动:“我也有话想问你。”他突然道。

    “什么?”“为何到十二乐坊行刺苏武?”“为母报仇。”“你认识他?”“不。”“你能确定,他害死了你母亲?”“凡是守边狗官,我都想杀!”“杀一个是一个?”“是。”“我看没这么简单。”傅介子冷冷摇头。“为何?”“十二乐坊里守边狗官来来往往,你一直没动手。怎么苏武一出现,便立即行刺?怎么偏偏就要杀他,不杀别的守边狗官”雁翎沉默了片刻。“十二乐坊的事,我不想再提。”她说。“我不时在想,你刺杀守边狗官之举不同寻常!”“不同寻常的是你!”

    雁翎生气地喊道,傅介子愣住。他看到雁翎的眼眶中有眼花打转。“我?”他狐疑地问。“没错。”“我有何不寻常?”“马踏飞燕做了什么,”雁翎伤心道,“难道像马踏过草原就忘吗?”

    “我随处风流,何必多问。”傅介子想把话绕开。“我想知道,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像燕子一样飞过的事,我怎么清楚?”“我要你停下来想!”“马不会停!”“为了我,也不肯停?”“现在你明白,我名字马踏飞燕的来历了吧。”傅介子冷冷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雁翎悲伤地叫道。“其实,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傅介子叹道。岂料,雁翎哭了!

    她伤心地喊:“那你就去做你的大侠吧,不用管我!”

    她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失望,哭喊声撕心裂肺。傅介子惊讶地看着她,他头痛得更厉害。他被这个女孩子的感情搞得很烦恼,可是他没办法。因为他还有更加烦恼的事,他得急着去办。

    的确,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傅介子很疯狂。也就是说,他不如省点儿力气,疯狂没意义。苏武就像是水。他安静地站在那里。

    黑夜,像是另一种水,笼罩着荒野,弥漫着大地。世间没有一把刀可以剖开这浓重的黑暗,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抖开黑暗背后的谜团。苏武手里捏着一只蝴蝶结。它软耷耷的,像已经失去生命的飞鸟。它和别的蝴蝶结一样,一只只地从傅介子那里飞出,带着惶惑、紧张、呼吁,然后在苏武手中被捏死!苏武慢慢地把蝴蝶结抛开,它没有用了。因为苏武听到脚步声,是傅介子赶来了!苏武不回头,缓缓道:“你来了。”苏武的声音静如止水,也充满无奈。“怎么回事?”傅介子怒气冲冲地问。“事情发生变化了。”“什么变化?”

    “我知道你要问,”苏武痛苦地说,“可记得我们说好了,只安排树林里的一次追兵突袭?”“可为何多出了‘噬魂部队’的阻击?”“因为,看她认不认的萨满部队。我们的计划不周全,‘萨满圣女’不会轻易上钩。”“难道还有伏兵?”“是,朝廷派出了蚕桑部以昆仑奴为首的飞雕大队,也在搜捕‘萨满圣女’偷蚕种的不法之徒。”“他们怎么发现我们的行动?”

    “昨日,就在你刚上路后,他们听说抓到了‘萨满圣女’女贼的嫌犯,前来查问,不敢瞒报。”傅介子疑惑地看着苏武。“与我们有何关系?”“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计划,”苏武苦涩地说,“朝廷钦差昆仑奴追查紧,如今行动已不由特使指挥!”

    “所以,故意泄漏给‘噬魂部队’?”“没错,树林的假杀没留下一具尸体,瞒不过‘萨满圣女’的眼线。既然有此举动,就一定要假戏真做,要真死人!”“所以,‘噬魂部队’便来杀我?”“是的。”“难道‘噬魂部队’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们只知道是你劫了狱。”“为何不说破我的身份?”“怕他们杀得不像!”傅介子惊呆了,死命盯着苏武。“这一切,你昨夜居然不肯告诉我?”

    “我奉命不许泄露,怕你知道了,也杀得不像!”傅介子愤怒得发抖,苏武看得出他的震惊!

    “你?”“可我是个执行者,不得抗命。”苏武凄楚地说。“那我们的计划还有何用?”

    “改变了一点。”他简洁而痛苦地说。

    苏武补充道:“跟踪雁翎,追查‘萨满圣女’的任务并没有变。”“不!”傅介子一声怒吼。

    苏武不想反驳他,苏武理解他的心情。于是苏武就像水,默默无言。苏武静待着他狂风暴雨般的发作。“你知道,我一刀刀剁向‘噬魂部队’时,是什么滋味?”苏武低下头,忍受……“我后悔听信了你!”他怒道。

    “我也后悔!”苏武突然也喊起来,“你难道不问问,我跟在你和雁翎后面,心里是什么滋味吗?”傅介子被苏武的发作震住了。因为在苏武眼里,他一定看到了隐隐的泪光。

    “我在远处,看着‘噬魂部队’倒下,看着你受伤,每一刀都像砍在我身上,我比你还痛!”他冷冷地听着。他猛一抬头,说:“昨夜,你为何不许我和雁翎亲热?”苏武一愣:“因为,我怕你被她迷住,坏了计划。”“我不信!”他冷冷摇头。“你必须信,我是为你好!”苏武几乎在向他恳求。“追踪‘萨满圣女’难道不能用别的办法?”“别无选择!”苏武痛苦地说,“我俩已无法控制局面,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傅介子在听,在等。

    “明日还有一批追兵前来,是蚕桑部昆仑奴的稽查大队黑雕大队,还有一场更大的追杀等着你。”傅介子的眼睛瞪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变成了这样。谁都清楚“黑雕大队”比“噬魂部队”更凶猛残酷!“嗡”地一声,他拔出了刀。

    苏武刚听到出刀声,刀便已架在苏武脖子上。很凉,很疼,因为刀刃随着愤怒的手的颤抖擦伤了他的皮肤!“你,这是何苦?”苏武苦笑。“让你停止!”他说。“杀了我,也停不下来。”

    “我不想再残杀了!”“不做下去,‘萨满圣女’也不会现身!”“你疯了?!”“我没疯,我只是个奉命行事的人。”苏武吼道。“我可以不做特使!”他怒喝一声。看着他,反问:“不做特使,那你做什么?”他一愣。“我来的时候,听说‘黑雕大队’已得令,对你格杀勿论,你不杀他们,他们便杀你!”苏武狠狠的说。傅介子的手在抖!他就像一头困兽突然咆哮:“行!你不停手,我停,我不干了!”他猛地收刀,怒冲冲回身走掉。

    没人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况且他走得太快,也没来得及听到苏武那悠长的一声喟叹。很简单,只是一个字:“好。”很简单,很好吗?苏武静静站在黑暗里,任冰凉的雾气渗入他的骨髓。

    雾也是一种水。苏武觉得自己如同一把刀,被浸在了水里,不能动弹,没有生命。

    苏武虽然从不赌博,可如果有人请苏武下注,赌傅介子能否在“噬魂部队”和“黑雕大队”的捕杀中逃生,苏武大概会伸出颤抖的手,把赌注挪到“噬魂部队”与“黑雕大队”一边。

    苏武没有骗傅介子。那时,苏武尾随其后,不见其踪,却能够预料到他将和“噬魂部队”的一场混战。想到傅介子生死难卜,苏武确实难过得哭了……苏武的冲动极其可怕,那是种原始的野性、兽性!苏武的脊背上有阵阵寒意。这才是旅途中的第二夜。

    苏武明白了一个道理: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人都会冲动,傅介子会冲动,苏武也会的!

    在计划中,他俩原本只是棋子,他主内,傅介子主外负责蒙骗雁翎,苏武则带队追踪。

    可忽然间,苏武和傅介子两枚棋子都活动起来,像有了自己的思维和独立性。

    傅介子拒绝做棋子,他要跳出棋盘!苏武不由得苦笑,傅介子要真能跳出去也好,这盘棋就与他无关了。苏武预料不到明日的后果--“黑雕大队”一旦发动,他当然无法阻止。落子无悔啊!渐渐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份上。想着身份,苏武不由得脊梁骨更加发寒!他的表情很苦。惟有向天祈祷,请它向他保证,明日的一切将如他希望的那样发生……

    可天是黑色的,像一个人沉着脸,天上只有一些隐约的星星。雾很浓,似永远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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