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山一只手抱牢黛岩,一只手抠着崖隙,脚踩石崖坑凹之处,向下攀爬。一寸一险,举步维艰。全仗着他胆大心细,轻功不凡,捱至崖底。

    不料,突然青苔一滑,把持不住,堪堪便欲重摔在地。心下大惊,急忙抢在头里俯身给黛岩做垫肚。

    弄玉守在崖下,观星星盼月亮一般,眼巴巴相看,但见丘山滑将下来,不敢怠慢,抢身迎了过去,将黛岩护在怀中。丘山虽跌了个前趴,倒无大碍。不顾伤痛,爬将起来,抱起黛岩,向西奔逃。

    这一逃,便一口气奔至十里开外的西山。此地千亩茶香飘飘,万顷竹翠摇摇,号称“茶山竹海”。

    冬寒料峭,天阴云低,西风骤起。俄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丘山抱定黛岩,眼见弄玉跑的吁吁带喘,一双小脚更是一步一滑,不禁愁上心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咱们缘城,十年不曾下雪。如今倒好,不下则已,一下惊人。”

    弄玉眼望黛岩,满心凄苦:“这般雪上加霜,嫂嫂如何受得住?”

    黛岩果然再也无力强撑:“弄玉,我……,实在……不行了……,怕是……,真的……,要生了……”

    弄玉急得跺脚:“这便如何是好?”

    丘山沉思片刻:“向上攀爬,有个山洞,不如洞中安身,好歹挡雪避风。”

    弄玉无可奈何:“唯有如此。”

    丘山为姑嫂打好地铺,点燃松枝火把,便退守洞口。

    黛岩的产前阵痛,一阵急似一阵,一阵痛似一阵,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她紧咬牙关,依然忍无可忍:“弄玉……,我实在……生不出来……!稳婆……说过,娃儿……胎位不正……,头上脚下……,便是立生……,定将难产……。”

    弄玉向黛岩望去,果然望见一只婴儿小脚丫。更是心急如焚,不知所措,一张小脸,涕泪滂沱:“嫂嫂告诉弄玉,此情此景,如何应付?”

    黛岩奄奄一息:“弄玉……,嫂嫂……若死了……,你不要……伤心……,跟着……丘山……,速速……逃出……缘城!”

    言未毕,虚弱至极,晕了过去。

    丘山守在洞口,满心忧急,却不敢回看,只敢在一旁悄悄提点:“玉小姐,我常给马儿接生,倒懂些常识。婴儿若小脚先出母体,是为立生,定将难产。”

    弄玉闻言极奔洞口,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丘山:“丘山哥哥!好丘山!好哥哥!你懂接生!你帮帮嫂嫂!”

    丘山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玉小姐,你说什么?你让我?让我一个大男人?给少夫人接生?你可知道?男女有别!男人给女人接生!不要说缘城,便是整个蜀国,闻所未闻!”

    弄玉涕泪纵横:“丘山哥哥,你英雄了得,世人莫及,不如开个先例!”

    丘山惊骇至极:“玉小姐,我不是英雄!甚至不是医生!更从未给人接过生!”

    弄玉大哭:“你给马接过生!人生娃,马生驹,都是一个道理!”

    丘山闻听,几欲下跪:“玉小姐,我只听说死马当活马医,从未听说活人当活马医!”

    弄玉扑倒丘山面前,声泪俱下,先下跪为强:“丘山哥哥!我就剩一个嫂嫂!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着她去!”

    丘山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倒地,后下跪遭殃:“玉小姐,你若寻死,丘山宁愿陪着你!”

    弄玉痛哭失声:“丘山哥哥,我要嫂嫂,要小侄儿!我只想要嫂嫂,只想要小侄儿!”

    丘山狠狠心,含泪扶起弄玉:“也罢!丘山既然不是英雄,要这名声,又有何用?倒不如出手救人,更为实用!我答应玉小姐,尽力一试!倘若不能成功,玉小姐也不许成仁!”

    弄玉狠命点头,泪如泉涌。

    丘山先用白雪净手,走近黛岩,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两股战战,几欲逃窜。他又看向弄玉,但见她双目含泪,满面伤痛,栖栖遑遑,悲悲切切,只觉多看一眼都于心不忍。

    终于,他咬碎钢牙,向黛岩仔细望过去。她早已血流不止,生命垂危。登时再不犹疑,狠心挣命,探出手去。便似接生自己的爱马,将婴儿小脚轻轻塞回母体,缓缓调转胎位。

    渐渐地,他不再心惊胆寒,而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倾尽全力,沉浸于济世救人。

    不知过了多久,胎位终于调正。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声婴啼,分外嘹亮!这声啼哭,驱走黑暗,迎来黎明!遣走阴霾,送来晨光!赶走忧伤,接来欢畅!

    眼见黛岩终获解脱,沉沉昏睡;眼见怀中侄儿身强力壮,放声歌唱,弄玉喜极而泣。她看向他,无比羞涩:“丘山哥哥!从今以后,弄玉又多了两个亲人!”

    丘山满头大汗,坐在地上,整个人虚脱,闻听此言,精神一振:“玉小姐,我只知你填了个小侄儿,却不知另外填了哪个?”

    弄玉的小脸,红红的像苹果:“丘山哥哥,我不和你说。”

    丘山又是欢喜,又是忧伤。坐在洞口,呆呆远望,不由一怔:山腰之上,一个素衣女子,借着晨曦,迎着琼花,腾身起舞。雪线纷扬,掌花错落,激起一片银光。

    陡然间,她飘飞而起,一招“峨眉揽月”,将千万朵雪花,聚于双掌;又一招“峨眉飞雪”,一束雪线,笔直飞射,直击一株带雪的翠竹。刹那之间,竹飞雪舞,纷纷扬扬。

    不消片刻,漫天竹叶,伴着飞雪,凌空起舞。素衣女子意犹未尽,陡然一转身,长剑出鞘,凌空极舞,一道雪线又滑向一丛楠竹。

    忽见半空中又一道雪线,翩舞银蛇,雪量虽少,端的凌厉。两道银线相击,飞花碎玉,煞是好看。

    那女子却甚为不满,一声娇叱:“雨阴,你又讨厌!”

    便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雨晴,你惹我在先,我画的好好的,你偏偏大煞风景,射我所爱。”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褐衣男子,面色清癯,神色专注,端坐树下,妙笔生花。

    丘山离得太远,自是看不见。一副丹青,当真是:以形写神,形神兼备;活灵活现,惟妙惟肖。他画的却是一丛雪竹:菱花舞妖娆,松枝带雪翘。纷纷拂人笑,扬扬鸣山鸟。银竹迎风立,晴雪天外邀。

    雨晴却空自叹道:“缘城好容易下场雪,这雪竹却空有其表。咱们峨眉山树挂,枝托着雪,雪压着枝,雪枝一体,经脉相连。一簇簇、一串串、一团团,才叫好看。”

    雨阴微微一笑:“当初我欲久居峨眉,偏偏你嫌冷清,硬逼我出山,如今又满口怨言。”

    雨晴却泪流满面:“我怎能料到!卓嘉这只披着羊皮的狼!枉称他一声师兄!当初,你执掌大缘,百姓何其爱戴?君上何其信任?只因交好殷离,不与他同流合污,便受他阴谋构陷,被施以膑刑!”

    雨阴淡然一笑:“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我能保住性命,保全妻子,已是万幸!”

    雨晴恨恨说道:“早晚有一日,我定以手还手,以牙还牙,斩去他的双足!”

    雨阴望向雨晴,无喜无怒,无伤无悲:“晴妹,这等痴念,于你于我,于两双儿女,均是无益。”

    雨晴怔怔流下泪来:“虽说隐忍十年,这口气我还是咽不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雨阴连连摇头:“这等痴话,休要再提,尤其不要告知聆春、鸣夏。”

章节目录

龙悦荷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荷之青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荷之青青并收藏龙悦荷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