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鲁迅

    ……

    不知沉睡了多久,有这么一句话恍惚地飘过,似乎被魏何求的一部分听到了。

    现在魏何求的思维支离破碎,意识处在一片混沌之中。

    那一场大战的消耗太大了,身体和精神都负担不起,虽然被及时送到了医院,身体并无大碍,但精神却摔得粉身碎骨,过了这么久时间,他还在深度昏迷中。

    这种感觉就像把脑海里的一切都打碎,然后逐个遗忘。前后的记忆不再连续,原因和结果不再关联,每个字的形状和读音以及它的涵义都碎冰一样彼此独立地飘浮着,现在的魏何求便是处于这种混乱而解离的环境中。

    就像刚刚一闪而过的那句话,魏何求的脑子里并不会浮现出相应的字句,更不会联想到它们的含义。

    虽然是觉得熟悉,也只是熟悉而已了。

    甚至,他都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就叫做“熟悉”。

    但是这种熟悉感还是引起了魏何求的情绪波动,像向往一池死水里丢了一块石头,就有波纹回荡,池水渐渐醒来。

    稍稍复苏的魏何求或者说首先苏醒的那些部分惊异于这种似乎不太正常的感觉,尽管还没想起来这要怎么形容。

    接下来有些记忆的画面和离散的概念漂浮在魏何求周围,但他仍不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片段聚集了过来,既像是偶然拼凑,又像是本该如此,终于有些片段衔接了起来,像是一幅巨大的拼图终于浮现了轮廓。魏何求的精神总算是大体合并了起来,语言和思维的能力也基本恢复了。

    我……

    这是要死了吗?

    魏何求觉得自己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好安静啊……

    死了以后要去哪里呢?

    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啊……

    那……林槿呢?

    一想到林槿,那簇火苗突然旺盛了几倍,像是从噩梦里惊醒,魏何求一下子想起了好多东西,原本模模糊糊的记忆,现在也清晰明朗起来。魏何求感觉自己的灵魂从宇宙深处逃了回来,霎时,无数种感觉涌入身体,他感觉自己正溺在水里,无法呼吸。

    他觉得全身仿佛都被痛苦渗透,眼睛也睁不开,四肢拼命挣扎,却收效甚微。魏何求马上冷静下来,换了一种策略,他收起四肢,咽下一口水,让自己安静下来。这招果然有效,这时他再轻轻使劲,让水流带着他上浮。

    片刻之后,魏何求终于浮出了水面,口鼻张大,贪婪的呼吸着冰凉而清甜的空气。但他尚未化险为夷,只是瞬间,湍急的水流又将他卷入,他冷不丁地吸了好几口冷水。

    魏何求不断地呛水、咳嗽,溺水让他原本就不堪忍受的头痛越来越严重。更糟糕的是他周身都酸痛不堪,使不上劲,但他还是尽力扑腾着、挣扎的。虽然他很快摸到了一块岩石,可是他爬不上去,甚至连扒住都显得无比困难,全身上下真的没有一丝力气了,何况他还暂时睁不开眼睛。

    就在他仅剩不多的希望就要消耗殆尽的时候,就在他的手就要滑落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那个人的手强健有力,还透出一丝安慰般的温暖。魏何求心里一惊,差点流下眼泪。

    没多久,那个人把魏何求拉上了岸。魏何求咳出不少水来,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个熟睡的孩子一样呼吸,感觉着刚才差点溺死他的水无声无息地从身上流走,渗入地面。眼前也逐渐有了亮光——在一片荒凉和阴云的背景前,只见一副面孔渐渐变得清楚,那是一个肤色苍白但五官清秀的男人,对的,就是霰尘。

    魏何求看着他,似乎想问什么,但说不了话。只见霰尘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仍然用慵懒平淡的语调说道:“既然你可以从那里回来,那恭喜你,通过了入学考试。”

    “等一下,那里是什么地方……”魏何求还没能问出口,霰尘就转身离开了,而他自己却觉得此刻无比舒适,不禁让人想睡上一觉……但是这次和之前大战结束的时候不一样,没有坠落感,没有迷失感,反倒是像在逐渐找回自我。

    一阵舒适的睡眠之后,魏何求像从前无数个周末的早晨一般自然醒来,医院的床和棉被柔软得恰到好处,室温在空调的调节下稳定在舒适的26度,午后的阳光被窗帘挡下,只有一阵暖意传了进来。除了身躯各处轻微的疼痛和僵硬,可说是十分惬意了。

    魏何求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先试着用耳朵探查周围的情况。附近有一台机器很有规律地“滴滴”作响;门外恰好有人推着什么小车似的东西经过,大概不是护士就是清洁工;这张床似乎靠窗,可以微微听到外面的蝉鸣;另一边,病友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也可能这是单人间。

    这时魏何求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果然是印象中的医院,四周一片洁白,简洁到稍显无趣。床边桌子放着一台心跳监测机,一篮插着花的水果紧紧挨着它,头顶是输氧管道,左手床边挂着吊瓶,几张椅子整齐地摆在墙边。

    魏何求伸了个懒腰,瞬间一阵剧痛传遍全身,让他不禁叫出声来。他转向右边,看见右边的床头柜上除了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大概是用来呼叫护士的。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去按它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响动,似乎是谁要进来,魏何求连忙闭上眼睛,习惯性地装睡,就像舍管老师来查寝了。

    魏何求静静地听着,那个人进门后轻轻往前走了几步,驻足片刻,又走到床边。这么近的距离,魏何求可以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类似小麦味早餐奶的体香,还有林槿最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那个人似乎静静地坐着看了自己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昨天小淮和他姐姐给你带了一篮水果和花……快要运动会了,秦川想参加八百米,绍奇还当了体委,前几天都在忙着训练方阵,抽空来过一次……”

    果然是你啊……魏何求静静地听着林槿带来的消息,大概她每天都这么做。

    “淮安给我讲了一些关于……公主他们的……那个世界的故事,一开始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但是……毕竟亲身经历过,也就……慢慢就习惯了吧……”

    片刻之后,林槿大概讲完了想说的话,房间里陷入沉默。然后她轻轻起身,取过桌上的干毛巾,在厕所将它沾湿,拧干,又走到床的另一边。魏何求的额头首先传来毛巾擦拭的触感,然后是脸庞、鼻子、下颚,最后是脖子,魏何求此刻心潮澎湃,但还是继续装睡,任由毛巾带来的酥麻感在身上蔓延。

    擦拭完毕,林槿将毛巾洗干净,晾在一边,又回到魏何求身边。似乎犹豫了很久,她缓缓贴近魏何求的耳朵,然后轻声说道:“何求……对不起……如果我听话藏起来,你也不会受伤了……”

    这时,魏何求却突然睁开眼睛,带着一个略显僵硬但发自心底的微笑俏皮地说道:“说对不起有用吗?”

    林槿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不禁脖子一缩,整个人向后退去,甚至差点摔到地上了去。虽然昨天医生就告诉他魏何求已经脱离了危险,不久就会醒来,但她现在还是感到非常意外和惊讶。

    看着林槿惊慌失措后又呆住的样子,魏何求心头的阴霾全都散去了,“咯咯”地笑了笑,“不准备补偿我什么吗?”

    林槿瞬间面耳根潮红,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情感涌入胸腔。她花了几秒确认了魏何求真的是醒过来了,她克制住自己的兴奋,朝魏何求翻了个白眼,一手打在魏何求身上,假装生气道:“吓死我了你!”但是藏不住的欣喜还是从嘴角露了出来。

    “哎,别打——喔痛痛痛痛痛……”要是在平时,这林槿这一拍肯定不痛不痒,但现在却恰好打在了魏何求的伤口上,差点疼得他垂直升天。

    不容易啊,活着的滋味……

    “对了,我躺了多久啊?”

    “一整年!医生还说你怕是要变成植物人了呢!”

    “哇,都一年过去了,你的胸怎么还是这么平呢?”

    “大猪蹄子!你每天都想的是什么东西!”林槿娇嗔一声,挥手要打。

    “哎哎,我错了我错了,别!别打我!开个玩笑啦!哇!很痛的啊!”皮这一下很开心,魏何求急忙求饶,“不开玩笑,我到底昏了多久啊?”

    “快半个月了,现在可是国庆放假呢……”

    “这么久啊……”

    见魏何求情况尚好,林槿没有急着通知医生。只是在床边作坐着,时而低头好像沉思什么,时而深情望着魏何求的脸。她有很多想说的,事实上魏何求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每天都在他身边说好多话,然而今天魏何求醒过来了,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没事了……何求也醒过来了,一切都过去了。功课的确落下了不少,但是何求上过补习班,应该能跟得上吧……现在我们对外面都是说何求见义勇为受的伤,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不知道……上次那些人,以后会不会再来……

    林槿还在沉思,忽然她心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提示或是指引,于是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向病床上的魏何求。

    好巧,魏何求也恰好在看着自己,仿佛出神。现在,房间里出人意料地安静,两人正互相凝望,没有人躲开对方的目光,也没有人说话。林槿很期待魏何求说些什么,但又希望他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因为气氛早已不知不觉变得微妙,好像在冬天的下午,揭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根本不用品尝,那种香甜温润的口感却已经心知肚明。

    说不定何求也是这么想的呢……林槿对自己怦然跳动的心说道。

    “小槿。”突然,魏何求开口了,虽然林槿没有注意,但是一边的仪器显示他的心跳加快了不少。

    “嗯?”林槿不自觉地端正了坐姿,眼里满是期待。

    “我……”魏何求刚要开口,这时,房间的门却突然被冒失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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