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宝不敢置信,原本在少年人中可以称得上精壮的陈越仅仅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病恹恹的虚弱样子,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给吹倒,紧随其后而来的张隋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地目瞪口呆,陈越在他眼中,是个很高大健壮的小大人,但是眼前这个虚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当真是陈越吗?

    见两人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陈越笑了笑道:“这倒是让你们俩见笑了,这应该就是感染了风寒,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息个一两天也就差不多能好,别哭丧着脸,不就是风寒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咳咳,你们快坐……”

    陈越挣扎想坐起来,却给一阵剧烈的咳嗽给打断了,王元宝赶忙上前扶起陈越,让他靠在床头,但入手却让王元宝一阵心酸,陈越身上煞是冰冷,仅有的一点温热,还是方才剧烈咳嗽给憋的,看着陈越脸上病态的潮红,王元宝忍不住道:“越哥,要不我和张隋还是一起把你送到药铺去,你这风寒未免也太过严重了。”

    说罢,王元宝便要拉起陈越,而张隋也走上前来,准备同王元宝一起将陈越给抬下床来。

    挥了挥手,陈越道:“别,我身体能撑得住,不就是一场风寒吗,我撑得住,再说,这时候去药铺,不是给人看笑话吗,我可,咳咳,不去。”

    见陈越坚持,王元宝的手却是没有松开,这样的症状确实像极了风寒,但是武运紫胎运转之下,王元宝竟然看到了陈越眉心那一抹淡淡的黑气,那熟悉的阴郁压抑的感觉,王元宝骤然想起了铁树巷刚刚逝去的卢家小娘,她的眉心也有这么一抹黑气,但是却比陈越眉心的要浓厚许多。

    王元宝道:“那越哥,你昨天回来的时候可曾遇到什么事?”

    联想起卢家小娘眉心的浓厚黑气,王元宝心中一凛,他跟着谢宗师游历的时候,却是也见过那些个成了些气候的精魅,它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如同这飘絮巷中的阴郁压抑,而陈越眉心的这抹黑气,却是与飘絮巷中的气息同出一源,这些若是换做平常时候,王元宝定然发现不了,但是如今摸到了塑胎境界的门槛,王元宝却是对这些个繁杂污秽气息极为敏感,而陈越眉心的气息虽然淡些,但还是依稀能够感觉出其中的繁杂与污秽,这也是王元宝如此问的缘故。

    陈越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王元宝会这样问,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道:“没有,昨日回来,并没有什么事情。”

    对于蔡京的死,陈越的愧疚与自责,依旧盘亘在陈越心中,一直未曾散去,经王元宝提起,却又是在心湖之上腾起,那参天的愧疚之树下,又长出了丛丛杂草。

    张隋自然不知道蔡京的死亡,只感觉陈越和王元宝在打机锋,完全听不懂,但是陈越这个样子,像极了娘亲说的痨病,这可是能要命的病,患病如养虎,虎大把人吃,张隋不像是王元宝,会想这么多,他忙道:“越哥,你还是去药铺哪里,找杨先生看看去,总不能这么一直拖着,我娘亲说过,患病如养虎,虎大把人吃,你这风寒可是会成了痨病,到时候落下病根子,可是不值的。”

    张隋说着就要拉起半躺在床上的陈越,而王元宝却拦住了他,“张隋,你先回家去,我在这里陪着越哥,你娘亲要是找不到你,只怕会要着急的,这里有我,你先回去吧。”

    张隋道:“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我娘亲整天逼着我学那些个什么修仙长生的书,让人好不头疼,我不想回去!”

    看着不无委屈地张隋,王元宝道:“你娘亲是为了你好,快点回去,你娘亲找不到你真的会着急的,到时候,你要是再回去,只怕少不了挨上一顿竹笋炒肉。”

    王元宝极为认真的看着委屈的张隋,而张隋则抬头看了看王元宝到底还是听了王元宝的话,低着头磨蹭着,走了出去,不多时,冗长的小巷里传来了张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气氛陷入了沉默。

    陈越和王元宝谁也不愿意先开口,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对方想要说的,但是一开口,他们就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两人低着头,思索着各自的心事。

    庭院深深深几许,草木一春,堆起了柔嫩的绿烟,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躲藏在已经舒展开身姿的绿叶之下,等待着绽放的时节。

    陈越到底还是先开口了:“我不想死。”

    世上谁人愿意死去?虽说尘世繁华,苦多乐少,但是真的让人去选择,愿意吃苦的绝不会少,生老病死是人间的定律,老人逝去,婴儿降生,这就是轮回,陈越虽然心底善良,但是他也畏惧死亡,人一生下来就是个等待死亡的过程,尚有父母在身边的,距离死亡,还隔着座山,但是像王元宝和陈越这样的,他们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人间帝王将相畏惧死亡,市井小民庸庸碌碌也畏惧死亡,这也是诸多修士的大道之行的开端,山野散修,还有走旁门的练气士,他们最初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所谓的宏愿,最多的,还是源于对死亡的畏惧。

    王元宝紧紧盯着陈越的眼眸,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狻猊藏器卧在王元宝脚边,这院子中的阴郁压抑让它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是在胸口压了一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而王元宝身上的玄黄龙气则是最好的缓解。

    陈越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一个红衣的影子,从墙外飘荡过来,压在我身上,厮磨着,后来我就想不起了。”

    这些说辞,在志怪戏文本子上写出来的最多,山野里的鬼魅,为了延续性命,用各种手段引诱着男男女女,吸食他们的精气,以期摸到大道门槛,陈越所说的,正一如戏文本子上写的一般无二。

    又是一阵沉默。

    王元宝心头不舒服,两件事串联到一起,只是先后不同罢了,先是陈越,然后才是铁树巷中李家府宅中的卢家小娘,皆是同一个缘故,鬼魅所为。

    陈越见王元宝沉默,叹息道:“蔡京的死,我感觉很愧疚,这或许就是报应吧,但是,王元宝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喝过酒,我还没有喜欢的人,我还没有学会师父的铸剑手艺,我不想死,我没有错,我只是愧疚,为什么会找上我?我不想死!!”

    陈越愈发激动,后面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王元宝认真地看着陈越,认真道:“越哥,你不会死!”

    王元宝握住了陈越的手,温暖从掌心传来,陈越也紧紧握住王元宝的手,久违的温暖从掌心直达心中。

    …………

    冯铁匠依旧在敲打着手中的剑条,对于耳边的声音,充耳不闻,这可让锦衣道士李余欢伤透了脑筋,如今能够铸造飞剑的人物,早就犹如凤毛麟角一般,剑修的飞剑,大多都是夺来的,剩下的不是继承于祖师堂,就是连法宝门槛都摸不到的有些灵气的剑器,春秋乱世之后,剑修就全都御剑远游去了瀛洲的山海4【是为了,那八斗剑道气运。

    锦衣道士李余欢心中暗骂着自己师兄奸诈,脸上却又不得不保持着笑容。

    冯铁匠心中思虑着的,是方两所说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他不知道自己将陈越推入这个赌局到底是对还是错,对于陈越来说,成功了,这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若是失败了,那就是身死道消,在没有回天之力的结果,冯铁匠却是犹豫了,方两的这个赌局,坐庄的,只有方两一人,后来的未知数,却不易掌控,这一方小天地里的人,都是笼中雀,都打算凭借着这个赌天命地局,冲开牢笼,飞天翱翔,棠棣洞天是笼,森罗天下也是笼,若是想要飞出牢笼,就必须去赌,胜负五五开,没有先机之说,能做的,就是打好自己手中的底牌。

    停下手中的活计,冯铁匠道:“把东西放下吧,这剑,我帮你铸了,只是这几日,阴气太重,让人好不爽利,你看着办。”

    锦衣道士李余欢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容易就做成了,但冯铁匠的一番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按着冯铁匠的说法,这水,得他第一个去试试深浅,只是这出头鸟可不是这么好做的,各方势力如今都紧紧盯着龙场镇,这些个城府深沉的,都等着旁人按捺不住先去摸水中的鱼,锦衣道士李余欢可是知道这其中的深浅,师兄曾经说过,这龙场镇就是个壶中天,规矩就在那里,只要不触动,就可以在这规矩之中任意妄为,只是须得记住一句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锦衣道士李余欢闻言苦笑道:“您这是想让我去火中取栗啊,这委实有些难了吧?”

    冯铁匠挥挥手,便再不理会锦衣道士李余欢。

    …………

    海河洲的雪停了,但是却没有炽热的日头,雪须得月余也是融化不了的,中年儒士伸了个懒腰,跟知己喝酒,醉也欢喜,不醉也欢喜,老秀才早就醒了酒,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一片苍茫的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泥小火炉里的碳火,尚且有着隔夜的余温,而酒却是一滴也不剩,如今的酒壶里,装着的是已经融化的雪水,中年儒士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冷冽心脾,透骨生寒,但却最适合醒酒,打了一个冷颤,中年儒士走到老秀才身边,望着远处的苍茫一片白,道:“海河洲的春天,来得很晚,这雪,还得再下月余。”

    老秀才伸手指向那苍茫一片白中的一个黑点,道:“不远了,雪早就该停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中年儒士道:“你看我庭院里的几株梅花可曾开了?”

    老秀才道:“你想让它开花,只是举手之劳,你不愿让它开花,即使我说它开了,而它却依旧不会绽放。”

    那苍茫一片白中的黑点越来越近,肉眼可见地向着老秀才这里而来。

    中年儒士随手一拍,捡起落在窗棂上的雪,在手中拈碎,挥手撒了出去,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

    最终落在了那几株梅花树上。

    “开花,却依旧不是春,暗香浮动月黄昏,那也不是真,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老秀才看见了梅花渐次绽放,暗香疏影,在雪中浮动,而这些却不是老秀才想要的,那一片苍白中的黑点已经成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在苍茫的雪白之中分外扎眼,黑与白,本就是两个极端,如此的对比,却是最让人震撼,中年儒士面无表情地看着阴影幕天席地而来,不置可否。

    “春来未晚。”

    雪消,春来!

章节目录

一剑封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白空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白空蝉并收藏一剑封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