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辛原本尖锐深邃的眼神开始失去神采,他心如明镜,知道被亡灵之剑扎破心脏,药石罔效,当务之急,能是尽量交托卫哑白未了之事。

    “我……作恶一生,落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黄泉、或是地狱之路上,皆不会后悔。咳——咳——卫哑白,你有如此能为,我之前轻看你了,三番五次想置你死地,实在抱歉,不过人死债消,你可否原谅我?”

    卫哑白叹了气道:“唉,到这步田地,我能追究你什么呢,不过我倒想问,西武林骑士他们如何了?”

    “放心,他的修为,应该还死不了,你们赶回去完全来得及——咳——咳——我时间不多了,卫哑白,我求你一件事情,请你务必答应我。”

    卫哑白心知他要交托之事必不轻松,但看了一眼满目悲伤的落珊瑚,心软道:“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我想把——小妹——托付给你,请你娶她为妻。”

    卫哑白闻言,陷入了沉默。

    落珊瑚哭道:“大哥,我知道你怕我日后孤苦伶仃,无所依靠,但是小妹一人也可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阿萨辛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已,他已陷入失明了,左手颤颤巍巍地寻着卫哑白的手。卫哑白把自己的手伸出让他抓住:“我小妹之前的模样,全因为一桩意外,被西武林魔法师下了术,她现在的模样,该是很漂亮才是。”

    卫哑白轻拍他的手,道:“倾国倾城,万中无一的漂亮。”

    “这……这就是了,你可是已有妻室?”

    “没有。”

    “那就好……听我说,卫哑白,我让你娶小妹,自然不会让你吃亏。你可知道,为什么小宛要帮噶尔丹大汗抓人炼金?”

    卫哑白心念一动:“难道并不是大汗的命令,而是另有隐情?”

    “唉——咳——咳——”阿萨辛吐了两口血,气息越来越短促:“我们小宛洞府的老当家,我和小妹的祖父,你可知道是谁?”

    卫哑白心思敏捷,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道:“你千万别跟我说,他是——”

    阿萨辛哈哈一笑:“好厉害的卫哑白,没错,他就是北大汗噶尔丹的父亲,老可汗萨尔曼。”

    落珊瑚低下头抚摸着阿萨辛的额头,想帮他减轻些痛苦,听到这话时,手上的动作倏然停止,不住摇头道:“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妹——也就是说,你是那喀丝丽公主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这下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阿萨辛拼死也要保住这座地下宫殿,保住金沙河的炼金术,如若不是噶尔丹血脉,普通马贼不会有为国捐躯的觉悟。

    “十九年前,大宛宫廷发生内乱,外戚举事,部落纷争不断,时局危险异常。祖父与摩羊古将军将叛乱压了下去,但国库也因此空虚,政局依旧不稳。偶然间,祖父得到了炼金秘术,便决定要施行如此有逆人伦、残酷凶暴的炼金术,他怕我和小妹在宫中遭到潜伏的叛党余孽伤害,于是让位给父亲噶尔丹,带着我们,在大宛境内建立小宛,秘密建造炼制贤者之石的仪器。经过九年的研究和试验,终于成功制出了次级贤者之石,金沙河……其实就是人工运凿,并投入贤者之石,点石成金后的产物。只是次级贤者之石只有一次效用,因此,小宛的秘密炼炉,必须一直运转下去。”

    卫哑白摇头道:“十年的财富,已经让大宛实力大增,甚至能与西武林抗衡,为何还贪得无厌,不知收敛呢?”

    “错了……一旦炼金停止,之前的金子,就会全变成沙土,功亏一篑……咳——咳——卫哑白,你娶了小妹后,就带着她回去与大汗认亲,你这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请你协助小妹,协助大汗,保住小宛和炼金术的秘密。”

    落珊瑚抬起芙蓉般泪痕点点的脸,看着卫哑白为难的脸色,咬了一下唇,道:“大哥,我落珊瑚起誓,拼死也要护住小宛……你不必让人为难。”

    “哈,小妹,祖父和我都自知罪孽深重,为了大宛,虽一死而无悔,但只希望你能有所善终,找到个好归宿。卫哑白——你深不见底,不可限量,我是大汗的独子,我若死了,日后大汗必器重于你,大宛的所有资源,你都可以调动,只有这个,才是你未来的舞台。”

    卫哑白摇头道:“我志不在此,况且大汗于我心存芥蒂,以他心性,必难容我在他身边。”

    “咳——咳——难道说——”阿萨辛脸色抽搐,气息微弱,眼看就要死不瞑目。

    落珊瑚的双手颤抖不已,眼泪梨花带雨。卫哑白拉过她一只手:“但是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二小姐不嫌弃,我愿意陪她走完以后的路。”

    落珊瑚甫摆脱孤独的魔法诅咒,就要面对血亲永别的伤痛,她也不稀罕什么大宛公主的地位,原以为自己就要从此飘摇孤零。然而卫哑白牵起她的手,和煦的暖意从手直击自己心房,纵然知道这是卫哑白为了让大哥走的瞑目,也是感动不已,道:“多谢你。大哥,你安心吧……”

    “卫哑白,你应该不会欺瞒我……”

    卫哑白紧紧握住落珊瑚的手,认真说道:“黄天在上,此刻起,秋痕落雨,落珊瑚就是我的妻子,我将尽我所能,护她爱她,生生世世,永不负她。”

    落珊瑚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一声一声为什么,不知道是在寻求过去的答案,还是质问命运的弄人。

    “多谢你,卫哑白,我衣服里有出去的路观图,小妹就交给你了……”阿萨辛含着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卫哑白望着依旧在忙碌献祭、炼制、提纯的灰袍术师,看着大宛皇家血脉,一个埋葬于历史之下的英雄,悄无声息地在地下宫殿中与世永别。

    阿萨辛的遗容渐渐回春,由古稀之容,化为三十左右、黑发朱颜的青年,静静躺在落珊瑚怀里。

    心志生平难笔墨,只曾凭风吊故我。黄土掩过罪行遮,一点豪情难消磨。

    卫哑白朝他磕了个头,从他怀里取出了路观图,轻声对落珊瑚说道:“我们回去,安葬你大哥罢。”

    落珊瑚全然没有动静,也没有回话。

    “我知道你此刻伤心异常,但该面对的,总不能逃避。”

    还是没有回应。

    嗯——?

    卫哑白看向落珊瑚,火红长发下,是目不转睛的伤心脸庞,一滴剔透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静静停住,并没有因为重力缓缓落下。

    她——不动了——

    一个熟悉、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来:“亚伯,又见面了,你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

    卫哑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自大傲慢的腔调。

    他攥紧拳头,站直身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撒旦,让我揍你一拳。”

    站在卫哑白面前的,是将他送往这个异人间,和他定下契约之局的万恶之源:魔鬼撒旦。

    撒旦依旧着着全白的西装,与在现世见面时,多了一只火红的玫瑰插在胸前口袋。除了红色的瞳孔和嘴唇,他的皮肤依旧苍白如雪,那玩味的嘴角,蔑视苍生,笑尽英雄。

    “若不是林珑扰乱,你本不该在大宛。”撒旦全然不在意卫哑白要揍他的威胁。

    卫哑白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撒旦。

    “懂得压下自己的怒火,你还算成熟。”撒旦的白皮鞋跟,缓缓地在地道内踱步:“怎么样,对这个异人间,你还算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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