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膝给我发微信,说他的包在荣耀房间,让我拿给他。

    “不好吧,有什么重要东西吗?等荣耀回来让他拿给你吧,我进他房间不太好。”

    “卧槽,等大荣子等到猴年马月了。”

    “他怎么了?不是犯事儿关禁闭了吧。”

    “差不多,现在瘫医院当植物人呢。”

    容膝不小心说漏了嘴,“干,荣耀要知道是我说漏了嘴,非诛我九族。”

    我把电话打过去,才知道荣耀在短短几天内,经历那么多的事。他说荣耀刚转到普通病房,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这是我第二次离死亡那么近。第一次奶奶去世的时候,身体已经发硬冰凉。我没有能力做任何事。这一次,荣耀几次死而复生,后知后觉。我仍然没有能力做任何事。宽慰的是,荣耀他从鬼门关回来了,我还有能力去做一些事情。

    当死亡再一次离我那么近的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帮荣耀把健康找回来。我每天下班都会去医院,他睡着的时候我翻译,他醒着的时候我陪他打发时光。他上厕所的时候,会帮他提着点滴瓶。他复健的时候,会努力撑着他慢慢往前走。因为他心急,刚开始复健的时候会快走两步,最后因体力不支右手扶着墙左手撑着我。这个时候他就会变得易怒暴躁,觉得自己的伤口愈合的太慢。起初我任由他发脾气,我想给他发泄一下也是好的。而且是才开始复健,心急也很正常。后来,我怕影响他的伤口愈合留下后遗症,就说了他一句。“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但你是依靠健康服务于国家的。你不想自己把健康给作没了吧?”

    他立刻安分了下来,之后再也没有发过脾气。无论他走的多慢,他内心有多着急,他都不再有过只言片语。荣耀后来说其实那次复健,是看到我的脸,才安静下来的。并不是因为我的那句声严厉色把健康作没了的话。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脸有如此巨大的威慑力。还没等我反驳,荣耀接着给我解释,他说是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孕妇,明明自己就是弱势群体,却还用着自己的全身力气,去支撑一个暴躁易怒唧唧歪歪的大老爷们。当下就被镇住了。而我当时的神情姿态,荣耀说至今印象深刻,让他凭记忆来个艺术雕塑,不说惟妙惟肖,也一定颇具神韵。而雕塑的名称他都想好了,被孕妇的坚强与力量所触动的暴躁巨婴。这原本是一次很感动诚心的感谢告白,结果愣是被荣耀讲成了段子。他如果好好讲,我是很大可能声泪俱下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我百般耐心与细腻去帮助一个社会主义巨婴恢复健康,多么好的故事框架硬生生被荣耀给糟蹋了。

    我周六日去医院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同来探视荣耀的人,老中青三代各自数目从左往右,依次递增。一般听到门内有动静,我就离开了。我不想去渗透荣耀的朋友圈,内心也怵遇到他的朋友圈。老年人中年人可能是他领导和亲戚,和他们首长我没什么底蕴说不上话。至于亲戚,更要留给荣耀,让他们好好聊聊家长里短。青年人大概就是他的朋友,女朋友了,我没意愿扩大朋友圈也就避开了,女朋友的话我就更不应该存在了,我最有眼力价了,绝对不当电灯泡。安安静静的挺好。

    荣耀发现了我这种心思,也特别配合我,会微信告知我,他的领导朋友家人女朋友何时离开。这种状况我觉得有点怪又有点意思,忍不住吐槽“我们俩清清白白的,老这样掐点避开人群,还以为是在偷情。”

    “被你这么说,感觉很刺激。”

    我发给他一张黑脸表情包。

    “我知道你是不想应酬我的领导,也不想占据亲戚和我拉家常,也不想当电灯泡。我尊重你的想法,自然会掐点通知了。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替我想得太多,替自己想得太少。”

    我这个人,是记仇也记好的人。真的伤害我的人,我会等量回击。对我好的人,我会加倍奉还。如果说高中我和荣耀只是两个聊的来的朋友,那么现在就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了。我十分感谢荣耀帮我保住了肚子里的小宝宝,如果我那天真的做掉了它,我会一辈子做噩梦。要打它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了,十三周左右的胚胎就会发育大脑,它开始是个有感觉的生命了。我打掉它的时候,它会痛,而我终其一生都会活在夺人性命的阴影里,再怎么赎罪,也没办法坦然活下去。我也特别感谢荣耀把我从逼仄的危房居民楼换到了宽敞明亮的地方,给我一个可以和肚子里的直系亲属一起安稳成长的地方。不用担心治安、漏水、下水道外漫、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有人说慷慨是把自己需要的东西留给其他同样需要它的人。我觉得这个说法不对,它不应该叫大方慷慨,我觉得用牺牲奉献更合适一点。荣耀就是给了我需要的东西,也许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但济危扶困的温暖就值得我好好对待。然而,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力所能及地,让他离死亡越远越好,让他过得开心一点就行。奶奶僵硬冰冷的躯体,至今,指尖的触感仍未失忆。我很害怕,我的一个不留神,曾给予我温暖的人就不见了。

    “有吗,我也就下班了看看你。”

    “一个孕妇跑前跑后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容膝他大爷的。”

    “你冷静,杀人是要犯法的,容膝已经跪了,你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我怀孕并没有很辛苦。照顾你也没感觉负担。”

    “我警告你,荣耀。下次你要再躺医院不告诉,小心我把你撮吧撮吧扔奥斯维辛的焚尸炉里。”

    纳粹诚不欺我,荣耀之后住院都会主动告知,但是大病不说痛的毛病一直没改。

    记得容膝说,荣耀当时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但因为他的手死死拽住暴徒,最终他没能逍遥法外。这算是所有坏消息中的唯一好消息,说明荣耀的血没有白流,刀没有白挨。阳光从窗外倾洒下来,照在白色纱布缠住的地方,泛起一层金光,我指了指那层金光,“害怕吗?”

    “不害怕,做手术的时候麻醉了,没什么疼的感觉。”

    “废话,那么深的伤口不疼才怪。我问的是,他捅你的时候,你害怕吗?”

    “当然害怕。害怕他伤到群众,也害怕他伤到战友。”

    “我问你的是,你不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吗?”

    “不怕。”

    这句不怕,让我哭了很久。不怕,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此他的一生就要背负着生死,游走在生死的边缘,或生或死,全靠运气。我不能要求他好好活着不那么勇敢,我不能要求他为自己考虑为他的爸爸妈妈考虑他还如此年轻,因为他的不怕是那么斩钉截铁、毫不迟疑、掷地有声。我能乞求的,也只有国泰民安、繁荣昌盛,愿天下大同美美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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